數據真的會說話?除了研究結果,我們也該關心推論過程

數據真的會說話?除了研究結果,我們也該關心推論過程
Photo Credit: Joel Bedford CC BY ND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馬克則道出了一個讓人悲觀的事實:但群眾是盲目的,人們各自有自己的事情,他們只想知道結果,很少關心推論。

文:理查德

「當你們畢業進入職場,你們可能是公司裡面唯一懂量化研究的人,你的上司、同事會對你的研究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並且希望你做出的結果,能夠支持他們自己的立場。這時候,你們該怎麼辦?」

那句話迴盪在一間可容納百人的教室,裡頭的學生在學期間陸續因課程困難而退出,顯得有些冷清。永遠穿著夏威夷風格襯衫的教授,在學期的最後一週,對著剩下的學生講了這席話。只是沒想到,這句話如此快地應驗在我們的生活。

那是個三五好友一起挑燈夜戰,迎接期末的夜晚。我看著統計軟體的程式碼,還有筆記裡歪七扭八的方程式—這是一種語言,在跟電腦軟體溝通,然後試圖叫電腦解釋現實社會發生的現象。

例如教育程度與收入的相關程度、性別對職場升遷是否具有影響、死刑能否嚇阻犯罪…這些研究往往能夠作為某些政策制定的根據。但電腦無法處理政治問題,它永遠無法了解為什麼當有些事情無法用量化證明的時候,卻總有人希望弄出一些數字,好說服大眾採納提出的方案。

我靠在椅背揉揉出現血絲的眼睛,喝了一口提神飲料,隨口跟隔壁的同學開了個話題:

「不知道我們學這個在實際職場都怎麼實用?」

「你真的想知道?」那位叫做馬克的同學把眼神轉離電腦螢幕,看著我。然後他告訴了我他當時在替聖地牙哥市政府實習的一個計畫:他們要證明,提供給清寒高中學生的免費公車貼紙,實際上增加了學生被性侵的機會。

Photo Credit: Alex Starr CC BY SA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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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在2013年,聖地牙哥開始出現高中學生向學校教職員募款,只為了湊齊通勤到學校上學的費用。加州地廣人稀,窮人家沒有錢買車,只能靠公車通勤,但為了坐公車,一個學生一個月必須花費台幣2100元左右在公車費上,對很多清寒家庭,家裡若有兩三個小孩,這筆開銷已經成為主要經濟負擔。

當時的市長Bob Filner由於媒體披露、輿論關注,於是推出了一個約為600萬台幣的臨時性計畫,提供公車貼紙,由各校長依照學生情況發放,讓學生可以憑貼紙免費搭乘公車。

儘管財政困窘,這個臨時性的計畫仍因為其立意良善而獲得好評。不過這個政策在新任市長Kevin Faulconer上台以後,希望重新分配資源,並執行自己的政見,於是便想推翻這個政策。「但是,這種政策帶著社會正義的道德性色彩,他需要一些證據證明,於是這就成了我們的工作。」

我隱約知道這位市長,或者他的幕僚群在打什麼主意;馬克皺眉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喝了一口Rockstar(很威的提神飲料)繼續。「我們要證明,提供免費公車貼紙,實際上造成學生較易晚歸,並且發生了更多性侵案件。」

「呼,保護我們的孩子,免於性侵的恐懼。多麼鏗鏘有力的說詞。虧他們想得出來。」我往椅背一靠,看著天花板,吐出了這幾句話。

既然在準備考試,我與馬克就用了這個案子來當做練習:這個論證本身有沒有瑕疵?其實這是一個充滿瑕疵的論證:

「我們根本很難用統計方法證明,發放免費公車貼紙造成了性侵案件增加。」

道理很簡單,免費公車貼紙並不是隨機發放,而是校長依照實際學生的狀況而給予,即便有辦法證明獲得貼紙的這群學生的確有較高的被性侵率,也無法排除是因為其他共通的因素所造成;例如清寒學生普遍居住在治安較差的地方、普遍居住在離學校較遠的地方、公車班次過少導致通勤時間拉長,因而有較多的性侵案件發生。

「這其實不需要懂量化研究,也可以透過邏輯判斷看出破綻。」我搖了搖頭說。而馬克則道出了一個讓人悲觀的事實:但群眾是盲目的,人們各自有自己的事情,他們只想知道結果,很少關心推論,一個研究做出來,甚至連議員都不見得真的花心思去看這些研究。

在說法有說服力,又有數據佐證的情況下,這個充滿瑕疵的推論便很可能少有阻礙地被通過了。

Photo Credit: Ken Teegardin CC BY SA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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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如流水,能操作議題而左右輿論者,就能更改重大政策。

我下意識地吐出了一句話:「人的能力有極限,但愚蠢沒有。」我不知道這席討論在隔天的考試當中,給了我們多少分數的提昇,但很顯然地,在這些社會情境中,人們有時要的不是正確答案,這時我們該怎麼辦?

社會如同一個有機體,人們各自有自己的專業分工,而政治當然是一個應該具備高度專業的行業。

然而,當專業的能力無法受到同等專業的監督討論,那些專業就可能淪為議題操作的工具。我們的確需要透過政策研究的專業,來產出更好的公共政策,並且評估其執行效率、成果,但我們同時也需要有足夠能量的研究單位在議會、民間,否則公共利益很容易便會受到影響。

最近台灣又到了地方首長選舉的季節,各黨候選人無不卯足全力。這些年在選戰廝殺中,出現了某一種現象:有些候選人開始利用研究結果或數據資料包裝專業形象,但這些說法和引用數據通常很少在候選人之間辯論交流,最後淪為單純的宣傳工具。

同時我們也看到,台灣的社會對社會科學的碩博士缺乏重視。在言必稱知識經濟的現在,卻沒有足夠的研究能量被放在公共領域。寧可坐視法案用橋的、預算按比例「統刪」的,也不願意花錢強化民意機關的研究能量,並且讓公共政策回歸專業討論。

可喜的是,在網路的時代,台灣仍然存在著一批熱心於公共政策,同時又具備專業素養的人,他們仍在網路上默默耕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