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手機訊號安全，為甚麼會被列作「可能致癌」？

日前關於手機發射站下一家患癌的報道，引起不少迴響。本網文章〈擔心手機發射站致癌之前，你需要知道的事〉指出，根據現有的研究證據，我們不妨相信手機發放的非游離輻射跟癌症無關，至少毋須過份擔心。

不過有讀者在Facebook留言問道︰如果無證據顯示兩者有關，為何手機訊號被列作「2B級可能致癌物」？也有讀者引述《蘋果日報》一篇文章反駁，指一項「長達11年的超大型追蹤研究」、「證實手機使用與癌症成正相關關係」，「所以世衛才會終於把手機輻射確切地列入致癌物名單」。

身為文章作者以及《關鍵評論網》的編輯，容我嘗試回答有關質疑。

國際癌症機構的致癌物分類

首先，所謂「2B級可能致癌物」，其實是根據世界衛生組織轄下的國際癌症研究機構（IARC）致癌因子分類。IARC主要任務是研究癌症、推動相關研究，此外還會負責編纂專刊，探討各種增加患癌風險的因素，並分成以下5類︰

• 第1類—確認對人類致癌（carcinogenic to humans）
• 第2A類—很可能對人類致癌（probably carcinogenic to humans）
• 第2B類—可能對人類致癌（possibly carcinogenic to humans）
• 第3類—未能確定是否對人類致癌（not classifiable as to carcinogenicity in humans）
• 第4類—很可能不會對人類致癌（probably not carcinogenic to humans）

在紅肉及加工肉品被列入第1類、高溫飲品被列入第2A類時，我已經寫過文章解釋為何要小心了解這個分類，不少媒體在報道時往往危言聳聽，務求吸睛引點擊，把不同物品說得非常危險。

然而，這個分類只能夠告訴我們，根據目前的科學證據，專家能夠多確定那些東西增加患癌風險。至於各種因素本身有多大風險，單看分類是看不出的。專家已確定會增加癌症風險的第1類別包括酒精飲料、鹹魚、檳榔、紫外光、空氣污染和X光等，各有不同的可接受劑量，不應「一視同仁」認為它們一樣危險。

怎樣才會列入第2B類？不要誤讀研究

列入第2B類的條件，是存在有限證據（limited evidence）顯示對人類致癌，但缺乏充分證據對實驗動物致癌——這裡的致癌是指增加患癌風險，並非必然導致癌症。

在讀者引用的《蘋果日報》文章，有提供世衛新聞稿的原文連結，新聞稿註腳清楚指出，所謂「有限證據」是指觀察到有關因子和癌症有正面相關，而且專家小組認為因果關係的詮釋可以成立，但未能合理排除機率、偏差或混擾因子的影響。

該篇文章在解讀有關研究時，犯下極低級的錯誤。文章作者嚴浩寫道︰

通過一項過去的統計顯示，到2004年為止，一個連續了十年的調查證實：在最頻繁使用手機的群體中，腦瘤（gliomas）的患者增加了百分之四十，即在十年中，平均每天每30分鐘增加一個腦瘤患者。

相信文首提及的讀者因此而被誤導說「長達11年的超大型追蹤研究」「證實手機使用與癌症成正相關關係」。

兩人所指的研究，應是該新聞稿中提及的INTERPHONE研究。第一，那是病例對照研究，不是追蹤研究。第二，研究在2000到2004年進行，並非「連續了十年」。第三，新聞稿中「reported average: 30 minutes per day over a 10-year period」一句，是指實驗對象自行匯報的手機使用時間為「在10年期間平均每日使用30分鐘」，嚴浩卻「超譯」成「在10年中，平均每天每30分鐘增加一個腦瘤患者」。

簡言之，嚴浩根本就不清楚有關決定的意思及原因，便在報章上撰寫文章，誤導廣大讀者。姑勿論其有意無意，他顯然並非可靠的資料來源。

至於指控本網「明顯傾向漠視這些同樣權威的研究成果」，其實前一篇文章中早已提到INTERPHONE研究︰「除了有一項研究發現使用手機頻率最高的用家，增加了神經膠質瘤和腦膜瘤風險，但未有於正常用家或非手機用家中發現關聯」，下文嘗試再詳細一點解釋這項研究。

研究到底說甚麼？

誠如上文所言，INTERPHONE研究是一項病例對照研究。在13個國家的16個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尋找30至59歲的腦膜瘤或神經膠質瘤患者，面談訪問其生活習慣。所有患者均在2000年至2004年間確診，每新增一名患者，研究人員均會按照年齡、性別、居住地區來抽取一至兩名對照組參與者。

在研究期間，總共有3115名腦膜瘤患者及4301名神經膠質瘤患者，最終分別有2425及2754名患者，加上7658名對照組參與者完成訪問。

該研究中跟對照組相比，使用電話並沒有導致腦膜瘤或神經膠質瘤比率增加（事實上是輕微減少），即使比較使用手機年期，長達10年以上統計上仍沒有差別。唯一有差別的，是比較累積使用時間時，最長的一組（超過1640小時）的比率增加了40%，但其餘組別——使用時間由少於5小時到1639小時不等——統計上均沒有增加比率（大部份組別是減少）。

這項研究依靠對象自行匯報手機使用時間，論文提到有些人匯報不太合理的數字，例如有10個患者聲稱平均每日使用手機超過12小時（相比之下，對照組沒有人這樣說）。

科學不可信？

有讀者留言表示，科學家不時推翻以往的結論，即使目前證據指向手機電磁波跟癌症無關，未來也難保不會有相反結果，因此警惕一點也不為過。

科學本來就是會自我修正的學科，知識亦會不斷更新，我相信正常人不會因為認為牛頓力學（在日常尺度下）「可能被推翻」，因此拒絕離開地面。這是因為科學累積了極大量證據，讓我們有信心牛頓力學很不可能被如此推翻。當然，醫學、流行病學、營養學等研究涉及大量變項，無法像物理學般確定，採取預防原則無可厚非。然而如果所有技術都要像牛頓力學般驗證，現代社會基本上無法運作。安全性研究固然必要，但質疑者永遠可以質疑「研究不足」，那到底要有多少研究才算足夠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認為必須先了解現在學界有甚麼研究結果。否則的話，不了解現況——比方說，根本就誤解研究——卻又跟人說「擔心不為過」，就是不負責任的宣揚恐慌，倒不如把擔心的時間用來增進知識。與此同時，我認為政府絕對有責任要令市民安心，因此上一篇文章最後有提出建議，指出當局可以如何令市民釋疑，並介紹怎樣令通訊事務管理局辦公室派員到家居測量輻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