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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1》導讀:看看古代美洲,想想今日台灣——一種地理學想像

《1491》導讀:看看古代美洲,想想今日台灣——一種地理學想像
Photo Credit: William Henry Powell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整體而言,曼恩根據許多學術研究所勾勒的歷史面貌,凸顯了認為原住民純真原始是一種刻板印象。實際的狀況比我們原先想像的更加複雜與細緻,印第安人一點都不簡單,也不原始。

文:林益仁(台北醫學大學醫學人文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過去,是一個陌生的國度。在那裡,他們用不一樣的方式做事情。

————Leslie Poles Hartley(1953)

本書,對於以上看法,提出了一些不同的意見。

一四九二:故意跳過的失落環節

一四九一,是一個聳動的標題。享有學術盛名的《科學》期刊,其新聞部記者查爾斯・曼恩(Charles C. Mann)秉持著該期刊「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特性,跳過歷史學者歷來爭論的一四九二哥倫布航海「大發現」,直接進入在此之前的美洲大陸人文與自然的風貌。這是一個帶有挑釁的寫作行動,作者意圖顛覆多數人對於哥倫布到達之前美洲「蠻荒」、「原始」、「純真」的既有印象,進而揭露哥倫布到達之前美洲人類族群的「豐富」、「複雜」與「深沉」。但是,如果看過李奧納多主演的得獎電影《神鬼獵人》(Revenant)應該會同意本書作者的觀點。

曼恩的前一本書《一四九三》,也是跳過哥倫布歷史事件的關鍵年代。該書論述了如今熱門的「人類世」(Anthropocene)現象,亦即人類的文明力量如何創造一個嶄新的地質年代,並指出人類文化在地球面貌的形塑上,已經不下於大自然變遷的力量。促成歐洲崛起的科學進步與向外殖民的帝國力量,是哥倫布全球化航行的背景。而哥倫布航行,又是歷史學者克羅斯比(Alfred W. Crosby)口中「哥倫布大交換」生物傳播及生態大變遷的重要關鍵。病原生物、農作物以及家畜造成了美洲、非洲、亞洲大陸與歐洲在生物相上的同質趨勢,並且連成一個密切複雜的全球社會——生態系統。

更驚人的是,這個系統似乎被統一在一個作者所稱的「同種新世」(Homogenocene)之中,亦即由歐洲人全球移動浪潮而引發的物種遷徙衝擊,造成某些特定地域的物種普遍化,進而在人類歷史中占有顯著位置的現象。有別於一般歷史學的著作,曼恩凸顯了在人類重要歷史事件中不容抹滅的非人類生物觀點。設若如此,討論此前歷史的《一四九一》應該也是一個反差的對比才是。讀者也將好奇,那會是怎樣的狀態呢?

打破「高貴野蠻人」的迷思

在《一四九一》這本書中,曼恩依然保持了濃厚的生物學與生態學觀點,以演化學宗師達爾文所在的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熱衷的古典研究議題:人口、人種起源及地景變遷做為軸線,來探索美洲原住民族的文化與生活樣貌。他以反駁康乃爾大學人類學系主任霍姆柏格教授的《長弓游牧民族》書中所描述的內容破題,指出生活在玻利維亞的西里奧諾族人,並非所謂的「高貴野蠻人」。

他說:「霍姆柏格的錯誤解釋了殖民者為什麼認為大多數的印第安人都是無可救藥的凶暴野蠻人;與此相對的則是賦予印第安人一種夢幻的刻板形象……不論正面還是負面……他們不是主動的行為者,而只是被動接受飛來橫財或天災人禍等任何他們遭遇到的偶然事件。」事實上,曼恩整本書都在駁斥這個「高貴野蠻人」的外來殖民者觀點。這種殖民者觀點,正如學者薩依德(Edward Said)在他的《東方主義》一書中所揭露的,重點不在描述真實的東方內涵,但卻真確地反映出西方觀看者的欲望與想像。

科學與歷史書寫的精采融合

對於美洲原住民的刻板觀點,不乏重要學者。其中包含,美國人類學奠基者之一的克魯伯(Alfred L. Kroeber),他指出美洲原住民生活處於:「永無休止的瘋狂戰爭,持續不斷的耗損消磨。」所以他認為農業並非原住民生活的基本要素,而是一種奢侈。更重要的是他因此做出以下結論:「九九%以上可供開發的(土地)仍是處女地。」

英國史學家崔姆路普(Hugh Trevor-Roper)更宣稱原住民「在歷史中的主要功能,就是向現代人呈現歷史沒有記載的一幅過往圖像」。廣告中刻板的印象描繪印第安人是奔馳在大平原上獵殺野牛的族群。但作者反而要指出,在格蘭德河(Rio Grande)以南,他們並非游牧民族,而是建造並居住在世界上幾座最大也最奢侈的城市中,依靠農業生活,「昔日的美洲遠比研究者原本想像的更繁忙、更多元,人口也更多。而且歷史也更悠久。」

曼恩為何敢下如此顛覆性的斷言呢?他的依據是來自融入科技探索的創新人文研究成果,廣泛地整合了人口學、氣候學、流行病學、植物學及孢粉學等科學學門,以深入探究此一歷史課題;此外,藉由分子與演化生物學技術、碳十四定年法、冰柱取樣、衛星攝影與土壤分析、DNA分析,以及3D飛行模擬等技術,打開了我們對於遠古歷史的嶄新觀看視野。

可能因為是科學工具的介入,科學推理的思維也充斥在曼恩的這本歷史書寫當中。一時之間,人文與科學的對話精采地在他的文字之間跳躍與交融,讓人產生歷史中有科學論證,而科學中有歷史故事的跨域愉悅之感。當然,科學研究的暫時結論與不確定性特質也成為閱讀此書的必要提醒。例如在書中他提到古印第安人的起源,雖然先前許多學者認為是一萬三千年前,從西伯利亞橫越白令陸橋來到美洲,但後來又有研究顯示智利的考古遺址中的歷史文物有三萬年之久。

政治正確的爭辯

這樣的推論文字布滿在本書的不同角落,由於沒有確定的答案,有時難免造成認知上的困擾。不過,比起前述東方主義的觀點,這豈不是一種科學的謹慎批判態度嗎?有趣的是,也正是這種不確定性,勢必會引發不同政治立場的爭辯,而曼恩並沒有稍忘此一議題的政治敏感性,像是他引用北美原住民學者、神學家與政治運動者狄羅利亞(Vine Deloria Jr.)對這些科學研究的不滿意見:「不曉得有多少白人告訴過我,『科學』顯示印第安人只不過是一群闖入者而已……我們如果只是一群從別人手上竊取了土地的賊……他們就可以說:『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這裡的外來移民,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