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人魚的傳說、幻想與真實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為什麼世上這麼多傳說生物，皆不僅於一個民族或地域間口耳相傳，而更多是「全球性」的？把各地的神話傳說相互參看，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文化線索。」

去年周星馳執導的《美人魚》票房在大陸直迫30億，成績斐然。儘管叫座，「叫好」似乎並未同步，坊間評語大抵好壞參半。然而較奇怪的是，即使影片大收，「美人魚」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卻未因此受抄熱，相關探討的報道及節目寥寥可數。

紀錄片變都市傳說

反觀幾年前Discovery台「動物星球頻道」（Animal Planet）一齣偽紀錄片，曾在外國掀起一陣美人魚熱。那套影片名為〈真實美人魚：科學的假設〉，內容如此這般：

「1997年，美國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的科學家在太平洋錄到一種神秘的聲音，經過海洋專家的辨識，這個聲音是由一種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所發出；2004年華盛頓州兩名男孩拍到一種不像鯨魚的生物，畫面到現在仍無法對外公布。之後，南非科學家在大白鯊肚子中，發現了不知名的動物屍體，經過檢驗拼湊重建這個動物的頭骨後，科學家推論出驚人的結論：這種海洋生物與人類有血緣關系，相當可能就是人魚，他們大眼、隆額的面貌特徵很像電影《阿凡達》中的納美人。」

影片出街後，無數民眾紛紛詢問孰真孰假（老外往往很天真）。其實，片中的頭尾曾曇花一現式註明那並非真實事件，但依然引極大迴響，直至NOAA出聲明否認世上存在這種生物，事件才告平息。

有趣的是，片中為美人魚真相從未公諸於世，提出了一個陰謀論：「無論是南非或美國政府都知道一切，並且極力掩蓋真相，更沒收了科學家們辛苦調查的資料及所有證據，至於他們企圖為何無人得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在幾乎所有大規模海洋生物擱淺事件當中，似乎都與政府的聲納武器測試有所關聯。」於是令整件事更疑幻疑真，騙倒了不少人。

筆者挖此舊事來講，有何意義？這就要細說從頭了……

深入民心的安徒生童話

話說上半身為美女、下半身為魚這種生物（mermaid 、sea-maid或sea-maiden）形象，之所以在西方國家為人熟知，皆因安徒生一則淒美的童話深入民心：人魚公主戀上人間王子，央求女巫助她達成心願，女巫為她變出一雙腿，條件是若王子與別人成婚，人魚公主便會化為泡沫。然而王子根本不認得人魚公主，更要與一女子結婚。公主的姊妹向女巫求情，女巫便著人魚用匕首刺死王子，才能解開魔咒。但人魚公主根本不忍心傷害王子，最後便化為泡沫，往雲彩深處飄去.....

故事很動人對不對？安徒生描寫美人魚，並非憑空創作，而是有其所本。西方不少民族一向流傳有人魚的傳說，而且源遠流長。古羅馬作家普利尼烏斯（公元24年―公元79年）的著作百科全書《自然歷史》中便提及人魚：美人魚也叫做尼厄麗德，這並非難以置信……她們是真實的，衹不過身體粗糙，遍體有鱗，甚至像女人的那些部位也有鱗片。」

民間傳說裡，最出名的美人魚故事，要數德國的羅蕾萊（Lorelei）傳說。這條羅蕾萊出沒於萊茵河畔，每逢天色幽暗的日子便會出現，以冷艷美貌及魅惑歌聲來迷住船員或漁夫，引起船難。

海妖賽蓮的形象

這則傳說的本源，很可能來自希臘神話中的海妖賽蓮（Siren）。賽蓮總是於狂風暴雨之際，在海岸邊用動人歌聲媚惑水手，使他們不由自主把船駛向礁石，船毁人亡。希臘英雄奧德賽航經該海域，聽從女巫的提議，令船員塞住耳朵，自己則緊緊綁在船桅上，以免受到魅惑而發狂。

賽蓮的形象有幾種，分別是「半人半魚」及「半人半鳥」。有些學者相信賽蓮由14世紀後半葉才被視為人魚，之前都是半人半鳥。但實情並不是如此簡單。據幾本於14世紀前出版的著作，早已明言塞蓮是腰部以上為女人，下半身為魚的尾部¹。

究竟這是一時一地人民的幻想，還是空穴來風未無因？要知道，人魚傳說在全球範圍眾多民族中都有流傳，若然是虛構也是一種「上古先民集體創作」。

善良的鮫人

以中華為例，古籍中不乏類似人魚的記載。其中一種是「鮫人」。《楚辭》、《淮南子》、《述異記》、《搜神記》、《水經注》、《博物志》等均有蛟魚（或鮫魚）、鯪魚、等的記載²。其中《太平御覽》記載：人魚從水中出玩，住在人家多日，眼見米缸空空如也，主人要去賣綃紗，人魚便索一器皿，悲泣淚下，眼淚化為珠子裝滿一盤來贈給主人。³

這位鮫人非常善良，其眼淚滴下便是珍珠，離別時更以此贈送主人。牠可與安徒生的人魚公主可堪比較。

有些學者強調中國的人魚不同西方的人魚，皆因中國的人魚有手有足，並以《山海經》為據⁴。的確，經中的這種「人魚」有手有足，比較像西方奇幻文學中的「魚人」（外形為人形，但魚臉及渾身長鱗）。不過，《山海經》另記載有「赤[魚需]」及氐人，這兩種生物是人面魚身，並講明是沒有雙腿的！⁵

說中華人魚有腳，並不盡然。如徐州十里鋪漢墓畫像石，這人魚便明顯沒有腳，與西方的人魚如出一轍。

宋代徐鉉在《稽神錄》也說：有人見到一位女子於水中出沒，她腰以下為魚形，看清楚才發現竟是人魚。

回說剛才提及的希臘神話。原來中華也有非常類似的記載：

清嘉慶年間新安知縣舒懋官主修的著作《新安縣志》卷三《物產志》說:「人魚長六七尺，體發牝牡如人，惟背有短鬣微紅……雌者為海女，能媚人,，舶行遇者必襄解之。諺云，毋逢海女，毋見人魚。比蓋魚而妖者。」這段話所描述的「海女」，根本與塞蓮極度相似。難道傳說由域外傳入，又或一切皆是巧合？

然而據考古發現，西安半坡村遺址和臨潼姜寨遺址出土的人面魚紋，可證人魚之說古已有之，足證中華的人魚傳說，雖與西方雷同，卻未必是經文化交流從外來傳入。

日本民間傳說也有人魚，名叫磯姬。她同樣下半身為魚形，臉卻醜惡得多：口裂至耳，牙尖銳，頭上長著鹿角。每逢風浪大作，她便於岸邊岩石乘浪襲擊途人，將人頭扭轉殺害。

歷來坊間皆有「發現美人魚」的事跡，是真是假當然難以稽考。證據至上主義者當然視為無稽之談；而喜愛「蠱靈精怪」的人士，肯定寧可相信〈真實美人魚：科學的假設〉的假設，真相全部已給政府湮沒了。

延伸閱讀

〈一本論妖獸的「達文西密碼」：從比較神話中看怪獸，你可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注解：

[1]16世紀的《不同種類之怪獸書》（Liber monstrorum de diversis generibus）說:塞蓮由頭至肚臍為女人，但有帶鱗片的魚尾。12世紀菲利普（Philippe de Thaun）《動物故事寓言集》（Bestiaire）說：塞蓮腰部以上為女人，有隼的爪，與魚的尾部。12世紀《牛津動物故事寓言集》（Bestiairio de Oxford）：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13世紀皮耶(Pierre de Beauvais)《動物故事寓言集》（Le Bestiaire）紀錄了三種塞蓮,其中兩種都是人魚，剩下一種是一半女人，一半是鳥。13世紀的《高蘇昂大師的世界印象》（L'Image du Monde de Maitre Gossouin, Redacttion en prose）：塞蓮是肚臍以上有髮辮的女人，肚臍以下是魚，還有鳥的翅膀。

[2]晉朝干寶《搜神記》卷十二記：「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述異記》說：「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綃紗，泉先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餘金，以為入水不濡。南海有龍綃宮，泉先織綃之處，綃有白之如霜者。」

[3]《太平御覽》引《博物志》云「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織日賣絹。將去，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

[4]例如《北山經》記載：又東北二百裡，日龍侯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泱泱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魚帝〕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痴疾。

[5]《南山經》：其中多赤蠕，其狀如魚而人面，其音如鴦鴛，食之不疥。《海外南經》氐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郭璞注日：盡胸以上人，胸以下魚也。

責任編輯：王陽翎

核稿編輯：周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