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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難解悖論:評働故事劇團《人形機器人》

生命的難解悖論:評働故事劇團《人形機器人》
Photo Credit:楊尚倫攝/働故事劇團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人形機器人》屬中小型製作,卻提出了數個宏大且複雜的哲學倫理問題。這些問題在劇中並無解答,卻精確地激起了相當值得深思的人文科技議題。這些問題在台灣當代劇場圈並不常見,更可見其可貴意義。

在量子力學領域中,「纏結」(entanglement)作用,乃說明了「瞬間移動」的高度可能性。相隔極遠的一對粒子,乃由於纏結所產生的超距作用,使得其中一個粒子的屬性將致使另一個粒子的相反屬性。根據這個理論,假使人類能發明出一個高度安全且穩定的粒子轉換機器,則可能利用纏結作用,使得原身處某端點的旅人,經由粒子轉換的過程,被另一端點的機器所感知,並立即產生一份粒子對應清單。透過精密的組裝,旅人得以獲得重建,並因此成功移動至另一端點。

這個理論最有趣的爭議之處在於,藉由對應粒子所重建而成的旅人,究竟是否完全等同由原始粒子組成的旅人呢?就某方面來說,當新端點的旅人重建後,深處原端點的旅人即已消散,雖則在技術上,前者完美複製了後者的一切符碼,但這個複製物,仍能說是等同於原始物嗎?

這樣的一個困難的悖論,乃是2017年働故事劇團推出之《人形機器人-越來越像你》一劇的重要提問。本劇當然無法提供此提問的確切答案,卻以極為精確且細膩的方式,旁敲側擊各種探問的可能方式。

《人形機器人》改編自美國劇作家湯馬斯.吉本斯(Thomas Gibbons)的《Uncanny Valley》一作。原著標題連結至著名的心理學理論「恐怖谷」(Uncanny Valley)。「恐怖谷」一詞最先由恩斯特.詹池(Ernst Jentsch)於1906年提出,而後經由佛洛伊德於1919年發展闡述並為人所知,並在70年代間由森政弘應用於機器人的相關假說。

森政弘的脈絡裡,機器人與人類的高度相似,使得人類對機器人產生正面情感,然而當機器人之擬人到達高度逼真,甚至以假亂真的地步,機器人與人之間的細微差異將導致人類對機器人產生高度厭惡與排斥感。「恐怖谷」理論乃奠基於人類對於機器人的主觀感受,而非後者對前者的感受。然而,當機器人能夠擬真到幾乎難以分辨,甚至擁有人類的心靈與意識後,人類仍然能保持先驗於機器人的優越本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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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楊尚倫攝/働故事劇團
《人形機器人》一劇故事描述機器人朱利安與創造者胡博士之間,從慰藉、求援到抗拒等等的情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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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楊尚倫攝/働故事劇團
彭若萱為了飾演機器人朱利安一角下足功夫,舞台上舉手投足,甚至眨眼等等細微的動作都有細緻的表演。

值得注意的是,働故事劇團此次改編,連同英文劇名亦有所更動,改為「Hello, World!」如此英文劇名,與其說是劇中人類角色的宣言,更像是機器人角色對於來到世界的第一聲招呼。從「恐怖谷」到「Hello, World!」,《人形機器人》一劇將相關探問進一步推展,並明確地突顯了機器人主體的形構問題。

首先不得不提劇中機器人朱利安一角飾演者彭若萱的精彩表現。在沒有電影特效後製的輔助下,演員對於機器人舉止神態的精準拿捏令人歎為觀止。頸脖之間的挪移、眨眼的速度與頻率等等皆完美模擬出朱利安作為高科技仿生人的可能形態。有趣的是,朱利安雖則是機器人,其高度擬真與情感表現,隨著劇情推演慢慢堆疊,早已超越了作為人類的胡教授的「人性」表現。相比之下,朱利安的溫暖與真摯,甚至比胡教授更為「人性」。那麼,人類與機器人,究竟何者才更「人」?

《人形機器人》故事設定並不複雜:資產權貴朱利安由於癌末,創辦科技公司,希望藉由仿生科技將自己的心靈、記憶與意識完整拷貝並輸入所創造出來的機器人朱利安(同名)身上。負責研發的胡教授如畢馬龍(Pygmalion)般,在研發過程中對朱利安產生莫名的情感投射,並時常傾吐心事。朱利安在製作完成後,離開胡教授,胡教授因此一蹶不振、鬱鬱寡歡,當他們再次見面,朱利安請求胡教授出庭作證、協助自己與人類的抗爭。

按照人類標準完美複製的朱利安,在出現之後,遭到其子的拒認與奪產,因此決定聯合其他仿生人重整既有的媒體資源,傾其所有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然而創造出朱利安的胡教授,卻在最終退縮,並拒絕提供協助。當朱利安柔情似水地向胡教授坦白,胡教授卻近乎冷血地否認了朱利安作為人的可能性,甚至最後要求朱利安留下,提供學術觀察。

劇中的其中一段小插曲,說明了胡教授家庭的挫敗:同是科學家但不相信人工智慧的妻子可玲,由於某種原因逐漸喪失心智,終日只沈醉於植花種草;唯一的女兒小琪則於年少時光便離開父母拒不聯絡,使得胡氏夫婦因此消沈。然而當手握權財的朱利安幫忙將其女兒喚回,早已認定女兒離去的胡教授卻難以接受,反而激動指責朱利安無權干涉人類生活。

隨著劇情推演,一再證明了朱利安的真情摯愛與胡教授的冷血無情。即便在劇情之初,胡教授幾乎以人類之間的行為模式來對待朱利安(例如:由於罪惡感而難以啟齒其即將被迫下載意識資料的真相),亦無法遮蔽他(後來)對機器人本質上的拒認與否決。有意思的是,當已化身朱利安的朱利安歸返,有著更似人類的體態與風情,卻竟然顯得更「假」:客套寒暄的社交模式設定與機器人的原始碼設定,到底有何差異?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所著《人類大命運》(2017)便提及,所謂哺乳類動物的情感生產,實際上便是一種演算法(algorithm)的結果。如此看來,人類與機器人的演算法,又有何不同?

《人形機器人》屬中小型製作,卻提出了數個宏大且複雜的哲學倫理問題。這些問題在劇中並無解答,卻精確地激起了相當值得深思的人文科技議題。這些問題在台灣當代劇場圈並不常見,更可見其可貴意義。劇中舞台呈現亦具相當水準:窗內窗外的植物盆栽,暗示出生命與擬象的對應;牆上與地上堆疊的標本畫作與圖像,以及其後散亂一地的場面調度,簡明俐落地呈現出科學家的偏執與脆弱;而朱利安甫出場的大型黑色行李箱挪移,甚至有著微量的魔術元素。種種佈置,皆巧具匠心,並扣合劇作主題。

在當代人類尚無法解出薛丁格的貓(Schrodinger’s Cat)半生半死的機率悖論之際,《人形機器人》倒是提升了台灣劇場圈的成長機率,我們期待未來的本地劇場圈,能在跨文化展演、國族認同、性別研究與都市情懷等既有熱門主題外,開拓出更為豐富的探問領域。

責任編輯:曾傑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