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家的病人絮語:我的過敏到底從何而來?

歷史學家的病人絮語:我的過敏到底從何而來?
Photo Credit: John Seb Barber@flickr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長期的過敏患者往往具有偵探及科學家的特質。只是他們實驗、探究的場域不是一般的犯罪現場,而是自己那與眾不同的敏感身體。而慢慢地,也會養成歷史學者的癖好,從日日累積的日常作息「帳本」中,試圖理出過敏的頭緒來。

當他發現普魯斯特的父親,一位十九世紀末以研究「神經衰弱」聞名的法國醫師,並不相信兒子的病症,並認定那是「想像出來的疾病」,是他過度懶惰、焦慮且神經質所造成,也可能與母親的過度關愛有關的時候,他差點忍不住在圖書館大叫出來。到最後,當所有的親人都離開普魯斯特,他回絕一切的社會活動,甚至也不想治療了:過敏讓他可以安心地築起高牆,把所有的污染都隔絕於外,只留下純粹的自己與等待完成的偉大。

他從這些百年前的文字中,得到莫大的安慰。敏感的身體並不孤單,誤解是理所當然,那代價是孤獨但美好的。他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那個小時候總不停被指責偷懶,必須強迫運動、不停按摩的小男孩。他也喜歡築牆,讓自己獨居安處,那所謂的「宅」,不正是一方可以保護纖細敏銳神經的處所嗎?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獨居,沿著河岸漫長的散步思索,這是他年輕時嚮往的理想生活。敏感的身體與離群的生活相互輝映,是伴生的雙子星。

但他終究不能是普魯斯特。他喜歡獨處討厭繁雜喧囂,但他不想晚年都待在一個小房間裡。孤單老人。他想要陪伴,想要家庭,想當個好爸爸、好先生,甚至是好兒子。他想回家,想要落地生根枝葉繁茂。雖然不斷移動的身體讓他不知道最終自己會落腳何處,但終究是要落腳的。隨著年紀增長,對於正常平凡就益發的渴求,最終讓敏感的身體成了不合時宜的作怪身體。

所以今天一定要搞清楚這該死的過敏是怎麼來的,他站起身來,隨著護士的叫號進入診間。他已經準備好要把這些年來自己累積的所有生活細節,所有可能的疑點,所有包括體質的、情緒的、環境的、住屋的點點滴滴向醫師完全坦露。他相信透過中醫的把脈後,再加上西醫免疫學理的過敏原測試,一定可以找出自己敏感身體的真相,讓他的生活回復常軌。

上午10點15分。坐在回公司的計程車上,他又想起普魯斯特。連父親都不相信兒子神經過敏的經歷了,又怎能期待兩個陌生的醫師,會耐心聽完他關於過度敏感的生命體悟?沒有把脈,沒有過敏原檢測。「台灣八成以上都是塵蟎,不用測了。」、「先把它壓下去再說,不然會變成長期慢性的」,五分鐘內他就被護士送出診間,等候領藥了。抗組織胺,又是抗組織胺,像把大鐵鎚般用力把所有異常的症狀都給打平打扁,終究看不見。這樣就好了。

計程車行經橋下的二手電器街,他看到一台笨重的古早電視機。他感覺自己就像那台破舊、訊號異常的映像管電視機,再也沒人有興趣把盒子打開細究。不用那麼厚工了,他們說。用力踢兩下或許就正常了。

本文經歷史學柑仔店(kám-á-tiàm)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原標題:病人絮語:過敏

責任編輯:潘柏翰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