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歡迎光臨柬埔寨:《照片沒說的秘密》的影像再現與歷史建構

【台北電影節】歡迎光臨柬埔寨:《照片沒說的秘密》的影像再現與歷史建構
Photo Credit:台北電影節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有一張寄到德國的明信片寫道:「Hello from Cambodia!」而明信片正面是一個老人的腳被鐵鍊拴住,被處死前凝視著鏡頭的黑白肖像,觀光消費與國家暴力在此時形成了極大的張力。然而,奈恩接下來對金哈說的話,讓這個張力持續擴大,他說:「你很年輕,如果你對生意有興趣,我們可以合作。」

文:陳筱筠(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

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論攝影》(On Photography中曾提到,相機開始複製世界的時候,也正是人類的風景開始快速發生變化之際,當無數的生活形式在極短時間內逐漸被摧毀時,一種裝置應運而生,記錄正在消失的事物。今年台北電影節「亞洲稜鏡」單元中,大衛.葛羅塔(Davide Grotta)《照片沒說的秘密》(Hidden Photos)即觸及了攝影的議題,透過照片物件帶領觀眾重新思考柬埔寨。

《照片沒說的秘密》並置奈恩(Nhem En)和金哈(Kim Hak)兩人作為電影的敘事主軸,他們雖然同樣具備攝影師身份,拍攝主題與意圖卻是截然不同。奈恩11歲時加入了紅色高棉政權,受訓成為一名攝影師,並在16歲時成為吐斯廉(Tuol Sleng)監獄的首席攝影師,他的照片變成柬埔寨大屠殺的縮影。相較於此,金哈是一位想要重新詮釋國家影像的柬埔寨年輕藝術家,他正著手進行一個名叫「My beloved」的攝影計畫。影片透過跟拍兩人、相互穿插的影像,凸顯這兩種凝視柬埔寨歷史的不同位置與思考方式。

電影一開始,一位婦女站在荒蕪的土地上,金哈不斷指示、調整她站在鏡頭前的位置,之後婦人開始挖土,地上還有一包用塑膠袋裝著的照片。後來我們從電影的故事發展得知,這位婦人是金哈的母親,這一幕其實是在重現金哈的母親在1975至1979年紅色高棉政權時期,把許多黑白照片偷偷埋藏起來的畫面,拍照在當時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1975年赤柬軍隊攻入金邊,1976年頒布新憲法並改國名為「民主柬埔寨」,但同時卻開始實行恐怖統治,屠殺百姓。紅色高棉的進入,讓柬埔寨人民開始扔掉他們的照片,因為這些照片很有可能會暴露了自己的社會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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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Zelig Film
金哈指導母親重現埋葬照片動作,企圖用攝影一覽過去紅棉高政的恐怖氣氛。

婦人的凝視與挖掘,開啟了我們追索金哈攝影背後的意義與各種可能。但是導演並不打算直接帶領觀眾一窺金哈的攝影緣由,他反而先讓我們直擊奈恩對於柬埔寨未來發展的想像。奈恩帶著觀光客參觀安隆汶(Anlong Veng),奈恩對著鏡頭說:「我保證它會成為行政區,之後我們會蓋一百層樓的旅館,未來這裡會變成一座國際商場,我很驕傲政府構思的計畫。」從奈恩的眼神和他說話的語氣,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對於柬埔寨的未來充滿希望。 當鏡頭呈現出奈恩對柬埔寨未來的發展想像之際,導演也開始一步步解開金哈的攝影計畫。

金哈認為,大家對於柬埔寨的想像,不外是吳哥窟和紅色高棉,他一向喜歡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所以他的攝影作品多數關於記憶與歷史。然而,最近金哈的關懷有了不同的轉向,他開始想呈現自身個人的經驗,他想讓人們知道,柬埔寨並非只有紅色高棉或血淚歷史,在這些刻板與傷痛之外,柬埔寨還存在著其它東西。

我們在電影中可以看到,金哈拍攝的照片多數不是我們熟悉的柬埔寨印象,沒有巴揚寺的巨型佛頭,也沒有吳哥寺的女神浮雕,而是河流、山巒、樹木或是在水中嬉鬧的孩童,這一張張無法讓人確切指認出那就是柬埔寨的照片,卻是金哈在旅行過程中想留下的眼底風景。

金哈將這些照片分享給當地人觀賞,照片中的地景包括智帕(Chi Pat)、馬德望機場(Battambang Airport)或是一棵名叫Yeang Tree的大樹,金哈向當地人解釋,這棵樹的形狀是因為長久被水流沖刷而成為現在的樣子。正在欣賞照片的人們,一邊觀看,也一邊表達他們的看法:「不是很多人知道我們國家有很多美麗的地方,多數人沒時間旅行,我們都在忙著討生活。」在這裡電影所呈現的,除了是金哈攝影的內容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影片透過這個鏡頭,讓我們直接感受到照片本身所具備的影像傳遞功能,以及對地方認知的形塑。

照片沒說的祕密 劇照2
Photo Credit:Zelig Film

身為一名攝影師,金哈知道一張照片所能傳遞的訊息與力量,這個道理奈恩也同樣知曉。電影中奈恩站在民主柬埔寨政權最高的領袖之一塔莫(Ta Mok)的墳前,他希望未來這個地方可以改建成販售門票的觀光景點。他對著鏡頭秀出一張張塔莫的照片,包括他死亡的面容、塔莫因為地雷而失去右腳的身體,以及塔莫的義肢,奈恩驕傲地說:「這些照片很重要,我們要讓國內外的觀光客知道。」

到了電影的中後段,奈恩與金哈因為照片而開始有了交集。奈恩坐在他的辦公椅上,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張巨型的海報,這張海報上左邊有一張奈恩16歲時的照片,右邊是一張相機的照片,底下標註著「相機劊子手」(Camera Butcher),而在奈恩的年輕肖像與相機照片的中間,寫著一長串的字「奈恩,1976-1979年紅色高棉,吐斯廉監獄官方攝影師」奈恩這時正在他的自傳上簽名,口中一邊說著:「錢不是我拿,是歸公司的,賣一本我拿兩美元。」坐在奈恩對面的金哈提問:「為什麼使用相機劊子手這個名稱?」奈恩說:「在監獄中這些相機被用來拍攝被處死前囚犯的照片。」

除了奈恩的照片之外,金哈也把他的照片拿給奈恩看,奈恩一邊翻看照片一邊開始發表他對於金哈攝影技術的看法,他說金哈的拍攝觀點無法讓人接受,不知道這些照片想表達什麼,有些風景照甚至無法分辨上下或是光線太暗。不過奈恩接續卻問金哈,是否有意願要出售這些照片:「我一年可以為國家賺100萬美元,錢哪裡來的?首先我賣書,再來我賣自己的照片,我還做成明信片。我用1,000美元印4萬張明信片,一張賣一美元。觀光客來柬埔寨只為了兩件事,第一,參觀有2,000座寺廟的吳哥窟;第二,大屠殺的地點。所以我開始創業,溫部長已經發給我執照,奈恩公司,我也創了一個非政府組織,叫做安隆汶歷史發展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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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影劇圈圈
電影中攝影師主角兩人一同交流,在不同價值觀下分享各自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