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哀歌——重寫一個「魯蛇」歷史的可能性(下)

越人哀歌——重寫一個「魯蛇」歷史的可能性(下)
武夷山城村遺址出土的閩越國的主要炊器釜以及陶支足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們有了DNA材料,可以更大膽地提出「古越文化」考古學的概念,以DNA和語言學建立起來的關係來聯繫特定語系人群(越人)與考古學文化(釜系文化)。本文是一個很粗淺的嘗試,把幾何印紋陶與陶釜和越人的關係聯繫起來,推理與邏輯大致不離譜,但只是個框架。

所以,如果不計較細節,我們可以看到廣東、廣西、越南、福建沿海、湖南南部、湖北西部等地的考古學文化,都是釜系文化,而且有連續性。很可能都是同一人群的分支,只是文化上略有變化,但大體維持舊有狀貌,而且早期還與鄰近地區從舊石器時代晚期到新石器時代中期的洞穴遺址有關,我們認為此一地帶是「越人」的核心地區,且起源可推至舊石器時代晚期。換言之,這些地區從智人出現以來,居住在這裏的就是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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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十三:越南出土的陶釜與陶支足。圖A:越南永福省永祥縣義立遺址出土馮原文化陶釜與陶支足(ca. 1,700-1,500 BCE)。圖B:越南永福省弄和遺址出土馮原文化陶釜與陶支足(ca. 2,000 BCE)。圖C:越南紅河流域採集東山文化陶釜與陶支足(ca. 500-0 BCE)。

根據考古遺址發現的種子、孢子等分析,我們推測釜系文化可能與越人善於利用熱帶的環境資源有密切的關係,現在的嶺南地區環境,顯然是他們喜愛的生態環境。不過,在7,000 BCE到3,000 BCE的階段為「全新世大暖期」,雖然各地的現象不完全相同,但是都有暖化的傾向,使得熱帶植物的邊界北移,所以喜暖的釜系文化在此一階段分布較北。可是當暖化逐漸結束,釜系文化又逐漸退到嶺南,卻也往浙江、江西等受到海洋調節的暖帶推擠。環境變遷雖然不是人群移動與文化變遷唯一的因素,但是卻相當重要。

從馬橋文化所做的DNA Y-染色體的啟示,似乎使用鼎為炊器的良渚文化有特定的O-M119基因,而使用釜為炊器的肩頭弄文化之越人則有O-M95基因,後者約在1,900 BCE之後進到上海地區。而吳城文化的DNA Y-染色體則有越人有O-M95與使用鬲為炊器的漢語系商人有O-M122基因,這種主要炊器與語系人群間的連結是否具有普遍性?

我個人認為此種普遍性可能是存在的,釜系、鼎系、鬲系的版塊時代愈早邊界愈清楚,族群愈純粹,但是因為環境變遷,人群間的互動,就愈形複雜。而早期的陶炊器系統版塊,主要是從狩獵採集時代末期針對特定環境進行狩獵採集的群隊聯盟所形成的,此種聯盟在平時各自有各自的領域,但在特殊狀況下,會彼此結合,形成大的群體,以獵取更大群的獵物。

所以,在地域上相鄰,在語言上相同,這就是進入新石器時代早期語系版塊形成的可能原因。不同的語系群,可能有針對特定環境與動物的偏好,這也就說明為何幾個大的語系——器物群版塊與植被分布的區域大體相符。當然,這僅是筆者根據有限的DNA材料,與狩獵採集社會的特徵,所做的推論。最終的答案當然有賴更多古代遺址出土的人骨進行古DNA的Y-染色體測試、公布與研究。同時現代各地居民DNA的Y-染色體與mtDNA的檢測如果更細緻,也可以顯示更多古代曾經居住在此地的人群之資訊。

過去有很多學者指出了與越有關的文化內涵包括「鉤鐸」、「錞于」、「船棺」、「越式鼎」、「 銅鼓」、「羊角鈕鐘」、「銅提桶(陶提桶)」、「一字格劍」,埋葬的方式如土墩墓(不挖豎墓穴,直接把棺槨放在平地,但是堆以土堆的埋葬方式)與懸棺葬(在崖壁上鑿洞,把船棺置入洞中的葬法)等等,基本上都與歷史時期的「越」有關, 我們不妨把這些歸諸越人的文化現象都分別收集起來,並且把不同的現象分別標示於地理資訊系統上,形成不同物質文化特徵的分布形成的時間/空間的網絡,就可以看到一個共通文化在歷史時期的不同階段與地域中各種異質展現。

今天我們有了DNA材料,可以更大膽地提出「古越文化」考古學的概念,以DNA和語言學建立起來的關係來聯繫特定語系人群(越人)與考古學文化(釜系文化)。本文是一個很粗淺的嘗試,把幾何印紋陶與陶釜和越人的關係聯繫起來,推理與邏輯大致不離譜,但只是個框架。我相信,一但有了突破點,未來可以進行細緻研究的地方還很多,希望有年輕研究者投入這類的研究。

但也必須提醒有興趣者要注意幾點:首先「古越文化」的考古必須跨出中國的界線,也涵蓋中南半島與東南亞。其次是必須注意環境變遷,因為在冰河時期,中南半島與島嶼東南亞的一部分結合為「巽他古陸」,可以說是滄海桑田的大變化。更重要的是因為環境變遷,帶來不同的植被,導致不同地區物質文化的進入或本地文化產生變化。 另外,筆者一直心有未安的是本文所討論的很多方面,都非筆者的「專長」,一方面我想提醒讀者過度信仰專長之害,另一方面也希望未來的研究者能夠進行更好的跨學科的對話與整合,畢竟一己之力面對如此複雜的問題是遠遠不足的。

四、越人哀歌-重寫一個「魯蛇」歷史的可能性

透過以上的嘗試,以一個宏觀的角度考察,我們看到在傳世文獻中節節敗退的越人,其實是一個歷史悠久,而且曾經分布相當廣的人群。在兩萬多年前,舊石器時代晚期,就已經遍佈於巽他古陸、兩廣、閩南,以及當時尚浮於水面上的南海陸棚。與其他群體相比,他們喜歡熱帶環境,也習於利用此種環境下的各種資源。

越人相當早就會製作陶器,差不多在全新世大暖期開始時,他們已經開始使用陶釜為主要炊器,而且隨著當時的暖化,熱帶植物線北移,他們往北發展到達洞庭湖一帶。 在此一階段他們製陶技術就十分高明,使用戳印、篦印、附加堆紋、鏤孔與淺浮雕等複合的技術,製作精美陶器,且能製作白陶(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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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十四:福建漳平奇和洞出土三期陶釜(左),廣西桂林甑皮岩出土第四期陶釜與篦印紋陶片(中,甑皮岩四期文化),湖南安鄉湯家崗出土陶釜、篦印紋陶片、白陶彩繪陶片與白陶豆(右,高廟文化)。

當暖化結束,有一部分偏北的居地,由喜好亞熱帶氣候的鼎系人群所取代,此處的取代,是指因為環境改變,有部分人口移出,留下來的人與另外一群人移入者共存。越人主力逐漸退到嶺南,但是在江西與浙江則有越人開始移入。此一階段越人開始發展出幾何印紋陶的技術,又逐漸開發出原始瓷器與瓷器的技術。所以,瓷器雖然稱為china卻是越人的發明,今天製造瓷器最著名的景德鎮,距離發明瓷器的地點,也還不遠(這也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