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援助最不永續的幫助：提供不勞而獲的資源

在這個國際援助發展無所不在的國家，USAID（美國國際開發總署）或aBi Trust（丹麥政府與烏干達政府合作的農業開發基金）等一些外國援助的一個計劃往往高於烏干達政府相關部門的年度預算，幾乎在每個村莊鄉鎮都可以看到各個NGO的蹤影。

在這裡，許多NGO扮演了執行政府政策的角色，補足公部門到民間的真空，例如：烏干達政府其實有防治家暴的法律，但是執行效果不彰，而許多NGO則扮演在村莊中防治家暴推廣性別平等的角色。

我們工作的公司是Chemonics，是一間專門執行USAID計劃和其他國際援助計劃的美國跨國公司。我們在烏干達的計劃是Feed the Future，一個推廣開發中國家糧食安全和增加收入的五年計劃，計劃內容是輔導各個村莊的中盤商和合作社，促進市場聯結、推廣較高品質的種子與肥料和加強採收後技術，讓整個產業練能垂直整合、市場更加透明。這些就是我們「理論上」的工作內容。

Chemonics辦公室是一棟小小的殖民時期風格別墅，在Mbale的Wanale山腳下充滿綠蔭和大樹的老城區，總共有5個員工和兩位司機，都是從事農業技術工作擁有多年豐富經驗的烏干達人，有人專長是咖啡，有些是玉米與豆子的農業技術。

眾多的NGO和國際組織，提供廣大的工作機會給受過高等教育的當地人，成了年輕人未來工作的首選之一。來烏干達前以為這些NGO工作都是外國人在做，但還好，從事第一線的執行工作大多是當地的知識份子，在這裡其實也有許多烏干達人發起的當地組織。

我們合作的農民組織

「你覺得烏干達農業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呢？」我問我的烏干達同事。

「烏干達農業佔全國就業人口的8成，但因為耕作技術太差，缺乏良好的種子肥料與收成後技術落後，中盤商抱怨無法有穩定高品質的供貨，農民則抱怨中盤商的價格太低無法生存。」烏干達同事這樣跟我說。

在烏干達，中盤商的名聲很差，被農民認為是趁人之為壓低價格的罪魁禍首，但因為交通不便，加上大多是小農小面積耕作，農民必須仰賴中盤商的採購。中盤商常常趁收獲季節壓低價格，讓農民不得不賠本出售，且許多中盤商不注重品質，讓農民沒有改善品質的誘因，玉米和豆子收成之後便隨意地擺在泥土地上曬乾，貯藏也隨意地捆綁放在潮溼的穀倉裡。

因為收成後技術不當，使每個農民平均損失40%-50%的作物，簡單的技術改進，就能大幅度的增加產能和品質。雖然已經有許多NGO教導農民改善耕作技術，但因為高品質的種子肥料太難取得（缺乏通路與容易買到假貨）和缺乏誘因（因為中盤商收購價格還是一樣），NGO計劃結束離開村莊之後，往往無疾而終，又回歸成原本的樣子。

「其實我們的目標是，讓農民不知道我們是什麼組織。」他繼續說「計劃會結束，我們會離開，我們應該做的事是連結現有的資源，改善整個產業結構，與其跳過中盤商，我們選擇讓中盤商跟農民溝通，才是永續的事。」

因為農民不得不透過中盤商，而且中盤商往往也是村莊的村民，既是農民的利害關係人（stakeholder）也是他們的鄰居朋友，有別於以往直接教導農民，這個計劃決定從輔導中盤商著手，提供中盤商更好的大盤商資訊、更有品質保障的種子肥料供應商，讓中盤商能銷售種子肥料，除了讓農民更容易取得之外，也拓展中盤商的收入來源。除此之外我們也教導中盤商有關農業技術的相關知識，讓中盤商在第一線輔導農民而不是NGO。

農民與玉米田

「執行Feed the Future最大的挑戰是什麼呢？」

「這些年來，NGO將這些農民和政府官員的胃口養大了，大家都期待我們給錢、給免費的資源。讓人們不勞而獲的取得資源，是最不永續、我們最極力避免的事，這也是NGO在烏干達社會長久以來造成的問題。」

免費的資源在烏干達無所不在。孩子腳上免費的toms鞋子、外國政府捐的免費路燈、聯合國才剛剛在烏干達結束一人一頂免費蚊帳的發送。因為缺乏政府約束且經濟結構單純，許多經濟學和管理學原理在烏干達顯而易見，小鎮上獨占的店家因為沒有競爭而對外國人隨意哄抬價格，免費的商品扭曲原本自由市場的機制，因為免費發放，讓當地廠商無法競爭生存，也因為不勞而獲，讓人們缺乏誘因自己賺取與維護。

免費是一把雙面刃，一些有緊急需求的物資，或是與健康直接相關的東西（例如：愛滋病的治療與蚊帳），如果不以極低價或免費的供給，一天一天過去，就是無數生命的消逝。但這些年，也讓我們看到免費補助對愛滋病的影響，因為PEPFAR（美國政府推的全球性防治愛滋的專案）的補助，大幅度降低愛滋病治療的成本至幾近免費，這個計劃雖然顯著降低了致死率拯救無數生命，但也同時導致人們開始不重視愛滋病的防治，覺得這不是一個大不了的疾病，甚至不用錢就可以「治癒」。

因為免費資源的發送，在烏干達隨處都可以遇到伸手要錢與要資源的人（這是我在其他開發中國家從沒遇到的事），一些合作的農民組織也滿心期待的以為我們是來送錢的聖誕老公公。

政府、NGO、社會企業和一般企業，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的界線，這些都是驅動社會改變的力量，許多NGO滿懷好意的執行計劃，留下的卻是意想不到的負面後果。Boda Boda摩托車計程車沒有改變社會的宏大理想，卻解決了交通問題與提供無數就業機會給年輕人，假如稱霸東非的聯合利華能使產品更健康、對環境更友善，對非洲的影響力不言可喻。

改變社會的方式不只一種，越來越覺得，如果希望在開發中國家從事社會企業，絕不能忽視國際援助和NGO的力量，他們有無所不在的綿密網路與龐大的政經資源，雖然裡面有許多問題，但也有很多希望。看見問題絕對比解決問題簡單太多太多，沒有任何事情是短期內一蹴可及，如何永續交棒給當地人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責任編輯：楊士範
審稿編輯：羊正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