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你錯了，請撤回「疫苗除草劑增加自閉症」的專訪

由資深台灣新聞工作者陳文茜主持的《文茜的世界周報》，在2015年專訪了麻省理工學院電腦科學及人工智能實驗室（MIT CSAIL）的高級研究員塞納芙（Stephanie Seneff）。近日《文茜的世界周報》Facebook專頁把這段影片再放了出來，截至目前為止已有逾千四次分享。

塞納芙是何許人呢？節目提到她是MIT的生物物理學士、電機工程碩士、電機工程與電腦科學博士，但《文茜的世界周報》找她的最主要原因，是她宣稱疫苗及除草劑草甘膦（glyphosate，又譯作嘉磷塞）導致自閉症病例增加。

孤獨的英雄？

節目一開始就把塞納芙描述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人，不斷將她塑造為發現真相卻被打壓的英雄，然而節目對於塞納芙的種種宣稱全盤接收、毫無質疑，變相以「專訪」為名，散播流言為實，必須撤回這集節目，並為誤導觀眾道歉。

塞納芙在CSAIL的研究是跟人機互動、語言理解和語音識別的演算法有關，至於她那些生物學會醫學的研究，都在低質素期刊發表。塞納芙認為她被主流專家排斥的原因，是因為她揭穿了真相而遭打壓，卻從沒有想過她自己很可能是錯的一方。節目接受她堅信自己正確的想法，結果就只能成為塞納芙的宣傳片。

陳文茜說，塞納芙在（2015年的）數年前全心投入設法解開美國兒童自閉症患者爆炸性成長的謎題，找到兩大致病關鍵——疫苗與除草劑成份草甘膦。聽到此處，讀者已必須提高警覺︰美國兒童自閉症患者數量是否有「爆炸性成長」？這個問題暫且按下不表，容後再答。

記者須小心反疫苗說法

目前學界尚未能確認自閉症成因，只找到一些可能增加患上自閉症的因素，包括遺傳、母體環境（例如懷孕時母親染上風疹病毒，就跟增加自閉症風險有關）等。正因為學界未能確定成因，總不難見到有些人會把他們反對的東西跟自閉症拉上關係。

根據目前研究，疫苗和草甘膦都跟自閉症沒有關係。先講疫苗。近代反疫苗運動是建基於「麻疹、流行性腮腺炎及德國麻疹（MMR）疫苗會導致自閉症」的流言上，這個宣稱已經被其他大型研究反駁，原本的研究亦因涉及利益衝突和造假而被撤回，論文作者韋克菲爾德（Andrew Wakefield）則繼續宣稱自己被打壓。

身為一個寫過多次疫苗爭議的人（詳見文末「相關文章」欄），我想提出一點對反疫苗運動的觀察︰他們在一個說法被推翻之後，除了否認事實之外，亦會提出更多相關說法，由原本反對MMR疫苗，推廣至反對所有疫苗。他們那些資料、數據、推論上的錯誤，往往能夠輕易找出來。因此我認為，當記者見到受訪者有反疫苗傾向時，必須加倍留神——雖然不應假設他們全錯，但亦要小心並引用的數據、方法是否準確。

例如未有證據顯示接觸水銀（汞）會增加自閉症風險（水銀仍然有其他中毒風險），而過往在疫苗中用作防腐的硫柳汞（thiomersal），雖是反疫苗分子經常指責引致自閉症的對象，但研究同樣顯示沒有增加風險。一般引致水銀中毒的甲基汞（methylmercury）和硫柳汞中的乙基汞（ethylmercury），毒性及累積程度方面亦有分別。最重要的是，由於引起家長憂慮，多種疫苗已經不再使用硫柳汞。

錯誤使用數據

節目提到塞納芙沒有生物實驗室，也無法進行臨床實驗，所以是「透過大數據交叉比對數萬份研究報告」得出結論。不過她得出的結論，跟學界對比多項大型研究得出的結論有嚴重衝突，也跟多個醫學組織的立場相反，看來更可能是她選取數據得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舉一個例子，塞納芙在論文中用到以下圖表︰

從這圖看來，美國6至21歲自閉症患者數量似乎大量增長，不過單看這項數據的話，未有考慮到幾項重要因素︰一，隨着自閉症得到更多關注，接受診斷的兒童更多；二，自閉症的診斷亦有改變；三，這是《身心障礙者教育法案》（IDEA）下接受服務者的數字，有研究顯示，自閉症診斷數字增加，有部份原因是過往可能被診斷為智力障礙者，現在會被診斷在自閉症光譜內。

自閉症病例有否增加、增加多少，目前尚未有定論，但至少上述三點說明塞納芙未有小心處理數據，遑論用甚麼「大數據」。另外，請容我不厭其煩指出︰相關不代表因果。

correlation_does_not_imply_causation — 重要的事要說三次。

如果這種「數據比較」可靠，Reddit用戶jasonp55早於幾年前就「發現」了自閉症跟有機食物有關︰

至於「2032年會有半數出生的孩子有自閉症」的說法，除了上文提到自閉症數字的增長需要小心解讀外，她的推算方法亦未免過份簡單。留意節目上的圖表︰

先假設圖上數據準確，在2014年僅有不足2%兒童有自閉症，畫上直線推論出2032年（仔細看清楚的話，會發現那應是2044年）有過半數自閉症患者，是太過想當然的做法，按此推論方式，2050年以後會有超過100%初生嬰兒患上自閉症了。

節目最後提到蔗糖工人因接觸草甘膦而腎衰竭死亡，亦忽略了毒理學的基本原則︰劑量決定毒性。該次事故的重點，在於接觸農藥的農民、工人應有足夠保護措施，以免中毒，直接跳到去「草甘膦很危險」的結論未免太快。下這個結論之前，塞納芙須先了解農作物的草甘膦含量有否超出安全水平、其生物累積毒性如何等，但節目主持人陳文茜沒有提出任何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