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億人口中的七個平凡靈魂,刻畫出印度「正午時代」的面貌

十億人口中的七個平凡靈魂,刻畫出印度「正午時代」的面貌
REUTERS/Jitendra Prakash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正午印度的故事,是關於野心的故事,也是關於野心受挫的故事。這個故事將形塑未來幾年的印度:二〇一五年,印度達到十三億人口顛峰;二〇二二年以後,印度將超越中國,成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

文:索米妮・聖古塔(Somini Sengupta)

無數世紀以來,印度人的命運早已在母親肚裡寫就,在此決定個人能否就學或是與警察眼神相對,將從事的工作,嫁娶對象,或是能否配戴鑽石耳飾。憲法草案委員會主委安貝卡(Bhimrao Ambedkar)非常清楚這一點。他說:「民主之於印度,只是土地上一層薄施的鋪肥,這塊土地從骨子裡是非民主的。」

鋪肥,而非底土。

不是只有安貝卡認為,像印度這樣階層化的社會,可以被民主實驗摧毀。許多塑造現代印度的人,多數是男人,將「社會革命」視為人生最重要的目標。歷史學家格蘭威爾・奧斯丁(Granville Austin)發現,其重要性僅次於國家安定。根本改革與強盛國家這兩項迫切需求,鋪設了未來數年中幾個核心戰役的舞台。

獨立以來,印度已證明其民主體質。不像其他亞洲鄰近國家在極權統治中追求快速經濟成長,印度始終堅持民主道路。

自一九五一年來,印度舉行自由且公正的地方與全國性選舉。僅有一度,在甘地夫人的戒嚴統治下,印度向獨裁統治低頭。雖常有貪汙指控,司法制度仍獨立運作。公民社會蓬勃發展,媒體自由激進,許多種姓和語言獲得前所未有的政治能見度。印度撐過三場與鄰國的癱瘓性戰爭,面對不同區域的叛亂,並度過不少極其激烈的恐怖攻擊。這些對任何國家來說都是重大成就,尤其對一個生來如此貧窮的國家而言。

過程中,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整體來說確實有所改善。

一九五一年印度人的平均壽命是三十二歲,今日是六十六歲。

幼兒死亡率是所有國家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標,在印度也大幅下降。一九五一年,每千名嬰兒中有一百八十名活不過週歲生日;二〇一一年,這個數字下降到四十四名。同時,與七十年前相比,死於生產的婦女人數也有所下降。能讀能寫的印度人數超越史上任何時期。

但請注意,印度獨立後的進展,無法以一言蔽之。北部、東部與中部是最貧困的地區,人類發展指標數字與下撒哈拉地區的非洲國家相仿。南部與西部的衛生、教育及生活水平,則與東南亞國家接近。

整體而言,印度是全球成長快速的大型經濟體,僅次於中國。國民生產毛額則是全球第三大,僅次於美國及中國。

自由帶來這些成果,但繁榮是否為貧困者帶來更多自由?在接下來的書頁中,將能看到此爭論點不斷在各個人生故事中凸顯。

同時,難以量化計數的自由概念無疑已在印度生根,甚至深入底土。在我父親的印度,很少人敢質疑自己的社會地位。在我女兒的印度,人們期待形塑自己的命運。逃脫是必然,民主已在印度年輕人的心中生根,可謂一個大膽信念的勝利。

有個詞可以體現這個向上看的世代:「渴望」。印度年輕人常被讚美為「充滿渴望」。一件繡滿世華洛世奇水晶的結婚禮服命名為「渴望」,手機也命名為「渴望」。二〇一一年的印度,擁有手機的人比擁有馬桶的還多。印度人對於道路的喜愛也直線上升,二〇〇八年女兒出生時,印度人購買了破紀錄的一百五十萬輛車,成為全球最熱門的汽車市場。那年,印度產業龍頭塔塔公司發表全球最便宜的汽車,一台稱為「奈洛」(Nano)的簡樸小車,同樣以印度的「渴望」象徵做為賣點。但直到二〇一三年,奈洛的銷售量遠低於預期。顯然印度人想要大一點、正常一點的車,而非這輛以野心階梯最低層為行銷對象的便宜車種。

渴望糾纏著印度的自我形象。以印度一間職業學校為例,這間學校提供辦公行政或高檔旅館相關訓練,但招生廣告沒有任何課程資訊,只談野心。

廣告如此宣稱:「若無野心,你就像沒有牛仔褲的衣櫥,沒有星星的夜空,沒有歌詞的歌曲,或擠乾的檸檬。」然後是毀滅性的主標:「沒有野心,你寸步難行。」

一九九一年經濟改革開放後的年代,貧富間的差距不只是擴大,甚至為富人所自豪。在古典寡占體系中,新興富豪來自礦業或房地產,事業成功與否仰賴政治關係。印度中上階級全體退出公共體系,不上公立學校或醫院,不搭公車。經濟改革提供他們更好的選擇,退縮在高牆圍繞的私人社區,不受水電短缺、噪音、露天汙水、高溫和與貧民同居的精神暴力所影響,這也是某種對自由的渴望。

社會中有許多對中產階級持續增加的討論,但多數印度人並非世界其他區域認為的中產階級。將近三分之二的印度人,每天只有不到兩美元度日。

自從獨立後,貧窮狀況有所改善,但印度的赤貧人數幾乎未曾改變。二〇一二年,超過三千萬印度人活在國家貧窮線下。這條線如社會運動者比拉吉・帕特奈克(Biraj Patnaik)正確描述,是條飢餓線。


安貝卡確實有先見之明,印度仍在日常生活中爭取民主。不久前,我看到一份英文日報的全版廣告,內容關於某間私立學校。廣告主角是大約五歲的小女孩,手持一根掃把,面帶微笑的女傭站在一旁,文案則揪著虎爸虎媽的緊張神經。上頭警告著:「當您的孩子在學習女傭的語言時,別的孩子正在學習其他外語。」廣告還標榜一座奧運等級的游泳池,與法文和德文的課程。

這則廣告並未點出女傭的渴望。在印度,過去幾世紀以來,生命的可能性多受出生種姓階級限制。女傭、佃農與砌磚工,不同於以往地將孩子送進學校,小學入學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史上第一次,女孩的小學入學率幾乎跟男孩一樣高。在印度各地進行採訪時,這重大轉變讓我十分驚訝。我訪問其他母親為何願意送女孩入學,常得到類似的模糊答案:「我讓女兒上學,希望她的生命與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