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幹話成經典,不少實話被湮滅⋯⋯讀古文的意義是?

很多幹話成經典,不少實話被湮滅⋯⋯讀古文的意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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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覺得這也就是讀古文給我們現代人最大的意義所在。它簡直像機器貓偷藏在書桌抽屜裡的時光機,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好像就覺得自己沒那麼孤獨了。

文:祁立峰

我才任教幾年,就學會了一個老師愛用常用的詞,叫「教學現場」。每次聽到誰唸著這個詞,腦海中一瞬浮現電影《鋼鐵英雄》或《搶救雷恩大兵》那種:一整個排的士兵被派到戰場前線,後面一群沒有參與大登陸大行動的長官們在戰情密室裡,對著佈陣圖東指西點,然後給出大戰略大思維,組成審查小組,訂定出能力指標。

最後就是一幕悲劇的景象,硝煙迷霧,一整個縱隊列躺在血泊裡,斷肢殘臂,匍匐求生。

很多精專教學方法的老師都告訴我們,中學教的是「穩定知識」。穩定反過來說可能就是僵化、死板,一個作為恆久至道的知識,在眼下這個數據庫以幾億容量存儲的網絡裡,穩定知識似乎只能與現實背離,而這個穩定的知識又不僅是文言文。可能是三角函數,是化學元素表,是明明有了衛星卻還以描圖紙畫出的等高線圖,以及「之」是當介詞等於「的」或不等於「的」、「的意思」、「的樣子」。

穩定知識有時也包含、或構成覺青最惡痛覺的體制本身。

在我出版《讀古文撞到鄉民》之前沒多久,陳茻老師的《地表最強國文課本》才剛颳起動能,我跟陳茻老師第一場在孔廟的對談,我提的問題就是「學國文有什麼用」。我當初想像並不僅限於中學課本裡,或那些年被戲稱「國立殯儀館」的部編國文,更是整個一代學門與學科。那些文言文的讀音與字形,頂真鑲嵌飛白轉化的修辭法,還有最荒謬的——任何一個選項都比正確答案更具詩意的新詩填空⋯⋯這基本上就是批踢踢鄉民戰文理組的起手式——那個「中文系就像汽車音響」,「想聽的時候打開,不想聽的時候關掉就可以了」的笑話惡毒版;或八卦版論起高中哪科最廢,國文以及八大家的幹話永遠名列紅爆。

這次課綱與文白之戰,引發了各路聲量,有對立,有標籤,有分裂,當然也有些溝通的契機與可能。但我覺得師長們面對「學國文有什麼用」(「國文」可任意代換成文言文,修辭法,字音字形,新詩或微積分流體力學)的質疑,真的不用暴怒暴走,急著要拿出浩浩湯湯幾千年傳統或文化底蘊,來回應「什麼有什麼用」。如果我們讀過更多的數據庫,就知道人類文明發展至今,創造了太多大量且無用的作品,大多的意義來自於沒有意義本身。多少作品經過無數年的傳抄,多少現代的技藝仰賴口耳相傳,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卻在某個瞬間亡佚殆盡。換言之,追求意義本身豈不就是最沒意義的一件事?

在和Readmoo合作開設的線上課程「崩壞古文學堂」,我設計了一個完全按照文學史流變、按照文體風格,但選文與過去國文課本全然有別的課綱。我們會看到有如網紅般各自率領腦粉,講幹話帶風向的先秦諸子們;我們會看到動不動就要直播自己的農場體驗、以當種田的人作工的人為樂,卻在後代被改寫的陶淵明;還有那些課本從沒選過的,可能被認為戕害青少年身心的詩詞曲。很多古人說了幹話成為經典,但反過身來,也有不少的實話就此被文學史湮滅。

《讀古文撞到鄉民》出版後,不少師友給予我正面的回饋,他們總說什麼「寓教於樂」或「引發學習動機」。我對教育理論十足外行,但其實自己從來就無意要搞笑耍綜藝,更無意讓學生以為古文等於好玩。相反地我真正以為,讀這些古文給我自己最大的意義在於對無知的一種抵抗,以及對幻覺的一種消解。

我指的「無知」並非單純的肇因階級貧富的學習優劣,或知識上的淵博與貧瘠。因為相似的情境,我們都可以從古文中找到記載;因為類似的爭論,古人早就經歷過一遍;更進一步來說,我們今日可能面臨的各種選擇與論爭,以及終將被時代巨輪碾壓過灰飛煙滅的終局,古代早就輪播過一次又一次。

若沒讀過這些古文,我們會以為自己是個發明家,是個先行者,是整個銀河系裡如此自大又寂寞的存在。

我想起村上春樹《1973年的彈珠玩具》最末,敘事者「我」帶著那對穿著208、209的T-shirt雙胞胎姊妹,替配電盤舉辦喪禮時所引用的康德作為哀悼詞。

哲學的存在是為了消除人們因為誤解而產生的幻想。

那麼讀古文對我而言,也是同等的意義。我其實不覺得在AI戰贏記憶力,大數據大運算的時代,要求學生非去背誦強記有什麼非如此不可的積極功能。但我終究慶幸自己讀過這些古文,它或許沒法撞倒鄉民、更不可能撞開體制。或許真的有一天制度會坍縮,就像《星際效應》裡將周遭星體全部吸入的黑洞,但我們無須擔心。就像「後人復哀後人」的隱喻,像穿越劇裡無法改變未來的悖論。該發生的終將如此,沒什麼好懊悔,也無須去惋惜。

我覺得這也就是讀古文給我們現代人最大的意義所在。它簡直像機器貓偷藏在書桌抽屜裡的時光機,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好像就覺得自己沒那麼孤獨了。

歡迎大家一起來「崩壞古文學堂」玩穿越吧!

本文經Readmoo閱讀最前線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