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國史上最苦澀的淚:埃斯格蘭特屠殺事件後32年,世人的記憶是什麼?

菲國史上最苦澀的淚:埃斯格蘭特屠殺事件後32年,世人的記憶是什麼?
Photo Credit: Bantayog ng mga Bayani Foundatio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1985年9月20日,內格羅斯農民響應全國性的大罷工,抗議戒嚴時期的苦難,並在第二天被軍警血腥鎮壓。在改朝換代後,內格羅斯島上的農民,仍在用每一日的血汗支撐著卑微的存在。

今年9月20號是埃斯格蘭特屠殺事件(Escalante Massacre)的32周年。1985年9月20號,是菲律賓歷史上苦澀的一滴淚。

在菲律賓破碎的地圖中,埃斯卡蘭特(Escalante)位於群島中部的西內格羅斯省(Negros Occidental),內格羅斯地區有大片的種植園,生產了這個國家一半以上的糖。我從沒去過那,只知道殖民者在這個國家帶來了莊園制度,而地主(Haciendero)和農工(sakada)過著相當大差別的生活。

我曾在一個農民組織舉辦的黑白照片展中,看見埃斯卡蘭特的蔗糖工人的面貌,他蒙著面罩,看不出年紀,在毫無遮蔽的炎熱太陽下工作,結實的肌肉長在比一般人還要瘦小的骨架,身旁是一束束比自己高的甘蔗。有一張照片,他與一家人站在草屋前,無聲的抗議,他手上拿著薪資單顯示,他一周下來的工資,連一包米都買不起。

這些都是近幾年拍的照片。埃斯卡蘭特大屠殺,便是發生在這些農民身上,這十幾年除了因為糖業逐年衰退,從事糖業的人數減少之外,莊園的結構沒有太大的改變,許多農民仍活在這個不平等的生產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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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Bantayog ng mga Bayani Found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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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時期,精心設計的壟斷制度

糖,是個因殖民者而蓬勃的產業。儘管國家獨立後,交由自已人統治,糖卻仍是統治者牟利的管道。菲律賓從美國獨立之後,兩方的經濟貿易仍舊密不可分,彼此簽訂糖的貿易契約,美國年年收購菲律賓1/4以上的糖,一方面確保美國國內糖的輸入,另一方面也保證了菲律賓糖業的穩定。馬可仕在1972年實施戒嚴時,使用他拿手的裙帶關係治理,設計了精打細算的壟斷制度,將高經濟價值的物品獨攬手中,其中便包括了糖。

1974年,馬可仕建立糖業管理委員會,並交由親信負責。委員會有權自行訂定蔗糖買賣的價格,當時還成立專門的銀行收購製糖公司。當年,糖價本來有一波高升,後來逐漸下跌,美菲之間的貿易合約也到期了,使糖的出口量下降不少。糖業委員會以振興糖業為由,硬是把糖的價格再壓低,拿到國際市場販售,而國內的糖價也持續低迷,最後造成了糖業的崩壞,壓垮大批靠微薄利潤維生的農民。

我深刻記得在上歷史課時,老師描述糖業管理委員會的失敗。農民種好卻賣不出去的甘蔗就這樣堆在倉庫,倉庫堆滿了,甘蔗就被放在路邊,在大好天氣下任由他腐壞。當時的內格羅斯地區,最高峰時,有九成的居民靠糖維生,如此一來,許多農民的生計受到影響,原本就吃不飽的農民過的更苦了,連地主的利潤也受影響。雪上加霜的是,內閣羅斯島上還蔓延著嚴重的饑荒。

人們恨透了馬可仕跟他指派的內格羅斯地方首長。該名首長不僅是個商人和地主,還擁有私人軍隊,憑藉軍法高於一切的戒嚴令,在地方實施令人恐懼的鐵腕統治。

內格羅斯最恐懼的一天

1985年,馬可仕政權搖搖欲墜的最後一年,9月21號戒嚴令發布的13周年級即將來臨,內格羅斯的農民響應全國性的大罷工,抗議戒嚴時期的苦難,以及解嚴四年以來毫無改善的生活。許多學生、教士和各行各業的人紛紛加入,數千人走上街頭,提出對政府訴求,圍堵了主要道路,也來到市政廳面前抗議。

9月20號,抗議來到第二天,為了驅散群眾,地方政府派出了坦克車,先是使用強力水柱鎮壓,眼見抗議群眾的意志毫無消滅,軍警便開了槍。

這些不長眼的子彈,不只是警告作用而已,現場群眾慌亂四散,有人躲不過瘋狂亂飛的子彈,至少有21人死亡,據說每個屍體上都有十、二十個彈孔,屍體一個個被排放在地上,讓人怵目驚心。那些死去的人,多是在十幾歲就開始當蔗農,也有死者是當天去聲援、當志工的學生。

這是內格羅斯地區最恐怖的一天,鎮壓消息傳出後,更加速了馬可仕的倒台。五個月之後,馬可仕和家人親信流往國外,地方政府換了領導,立起紀念碑,臨摹抗爭者們向天高舉的拳頭,譴責那個殘暴又無情的獨裁者。

大屠殺過後,世人還有什麼記憶?

在改朝換代之後,發動血腥鎮壓的埃斯格蘭特地方政府並沒有被追究,只有開槍的軍警受到了懲罰。那顆拳頭的紀念碑,對現在的居民還有什麼記憶呢?

我曾和一名菲律賓漁工大哥聊起這個事件,他來自那個地區,本以為看著拳頭紀念碑長大的他,會更清楚農工們抗爭的血淚史,但他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他認為,那些出來抗議被殺的人,都是被「NPA」(菲律賓共產黨新人民軍)煽動的。這在一般菲律賓人的語境裡,意思就是一群恐怖份子,難怪會被殺死。

乍聽時,我訝異無比,但這樣的發言也並非毫無根據。事實上,當時的新人民軍在內格羅斯地區的確有著越來越龐大的組織。眼看政府腐敗,厭煩體制的農民,也的確有可能投向共產黨激進改革的道路所吸引。

我無法得知新人民軍到底有沒有參與這個事件,但回過頭來,對我來說,問題不是出在那些吃不飽的農民,該責怪的,是加劇了貧窮與飢荒的獨裁政府。

雖然現今對這個事件存在不同的評論,蔗農的下一代並不是健忘的。不久前,來自NSWF(全國蔗糖工人聯盟)的青年們,和兩千多名來自大馬尼拉都會區之外的原住民、穆斯林和其他地區的農民,一起參與了「全國少數族群運動」(Lakbayan ng Pambansang Minorya)。某種程度上,他們共享被專制政權殘酷對待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