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存在的最大問題是絕望:齊克果晚期思想巔峰之作《致死之病》

人存在的最大問題是絕望:齊克果晚期思想巔峰之作《致死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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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齊克果在《致死之病》中所分析、呈現的,人於生存所經歷的普遍實境,恰恰呈顯腦科學研究以及一般的心理學無法予以適當解決之範疇,也成為人之所以為人必須面對的困境。

《致死之病》推薦序:為文造就靈性

文:李麗娟(聖光神學院助理教授)

齊克果(Søren A. Kierkegaard, 1813-1855)在短暫的四十二年生命之中,以大約十年的時間所寫下的著作,至今仍是神學、哲學、心理學、文學等學科研究的重要文獻。一八四六年是研究齊克果著作必須注意的重要年份,這一年標示他寫作事業的一個轉折。自一八四三年出版的《非此-則彼》至一八四六年的《對哲學片斷結語式的及非學科式的後記》,期間齊克果所發表的八部著作以及三篇論文均署以假名。與之平行的是,在這些年代他也以真名發表六份小書,均以「靈修論談」(或本書譯者譯為「造就」)為書名,至一八四六年齊克果才以一篇〈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說明〉揭開自己假名作者的身分。署以不同假名出版之因,齊克果自己有所說明,而這些說明是研究其著作相當重要的索引。

十分相異於其他作者,齊克果於著述開始即計畫讓他陸續出版的書作成為一個整體的全集。個本書所署以的假名代表不同的「個人」觀點,齊克果設身於不同的立場,以不同的世界觀表達出對人生、對信仰的剖析論述。因而,齊克果也特別說明,這些書中並沒有那一句話代表他自己的觀點,他的身分也像所有讀者一樣,閱讀著這些假名著作,參與在與之對話的過程。若要研究齊克果的思想,就不能只從單本著手,而必須讓幾份文本互相對話,聆聽其所彰顯的事理。齊克果曾在日記中論及,「整個寫作事業是為了我自己的訓練和教育。這裡再一次又是源於蘇格拉底的進路......不是作為一個教師,我是被教導的。」

這也涉及齊克果以假名發表的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寫作策略,他蓄意以蘇格拉底的「助產士/啟發問答」(maieutic)方式來進行他的寫作事業。蘇格拉底著名的教導是像助產士一樣,並非生者,只能幫助接生。老師的工作是幫助學生知道自己無知,認識自己所知的只是表象,但並非讓其停留於此,而是從而能向著真知努力,將自己在打盹中的真知喚醒。上述以真名發表的六份靈修論談,呈現的是宗教性的敬虔思想,齊克果蓄意安排讓這些信仰著作與其他八部假名著作平行出版,其原因在他之後所寫的《我作為一個作者的工作》中有所說明。署以假名的著作是「間接的傳達」,而具真名的靈修論談則是「直接的傳達」,這兩種傳達形式具有相同的目標,即在於最終要「使人知道基督教的信仰本質」。

一八四六年之後,齊克果的寫作風格改變,大部分不再用假名,改以真名發表,作品主要是針對基督徒的靈修培德/造就而寫。這個轉變並非由於他的信仰態度有所改變。對基督信仰的嚴肅認真一直是以不同形式貫穿在他大多數的作品之中。原先齊克果在一八四六年初想要停止寫作,進入牧師的職分,但是在一八四六年間也發生了極為困擾他的Corsar事件,捲入與哥本哈根當地著名的週報Corsar之主編的論戰,不斷受到主編與其聯手的作者之毀謗、攻擊,對齊克果的聲譽以及人際關係影響相當大。由於這個事件,以及他對丹麥國家教會之公務化漸增地不滿,齊克果決定繼續執筆,要做一個像使徒般的作家,為文造就基督徒的靈性。

《致死之病》是齊克果於一八四六年之後少數以假名發表的一本小書,他署以Anti-Climacus之假名,乃為與之前的假名Johannes Climacus所發表的《懷疑者》、《哲學片斷》和《對哲學片斷結語式的及非學科式的後記》之觀點有別,並且讓二者的觀點互為辯證。其用意不在於互相反對或是比較何種觀點為正確,而是要藉由兩方,讓讀者對基督信仰的本質有更基進、追根究底地認識。齊克果藉著J. Climacus以一位哲學家的觀點論述基督信仰,將「罪」視為「非真理」,而Anti-Climacus則是從敬虔的基督徒立場出發,從生存中的「絕望」來論「罪」。

Anti-Climacus在書的前言一開頭即論道:「對許多人來說,這本書的『陳述』也許是顯得相當怪的;若為靈修/修勵教化之用,它們對許多人是太嚴謹,若從嚴格的學術性來看,則它們又是太靈修式了。」 其實這一語也道破了齊克果神學著作的獨特性,他反省基督教的教義,也與基督教的神學傳統對話,但是,他更著意的是,期望藉著他的論述帶給人靈性上清晰的亮光,在看到自己存在的處境之同時,也看到基督信仰與人的存在具體對遇之處。二者是辯證的, 但並非是思想上的正、反、合進程,而是人的存在抉擇與神學思想之間的悖論式辯證。

可以說,對Anti-Climacus而言,基督教神學所關涉的更多在於「意志」的問題, 而不只是「知識」的問題,主要在於「信」的範疇,而不只是「思」的範疇,因為這個辯證具悖論/困思(Paradox)的本質,無法直接從思想以及嚴格的學術論述予以解決。但齊克果並非放棄對神學的思辨,他之所以在一八四六年之前署不同假名發表,即是要從不同觀點論述、分析、辨明、澄清基督教教義的關鍵點,以呼召讀者重新反思自己的存在問題,呼召讀者願意認真/嚴肅地面對信仰的問題。在《致死之病》書中正是表達,靈修教化與學術二者的功用在其神學中是並存的。這也是歷年來這一本書吸引各種帶著不同旨趣閱讀的讀者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