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覺醒青年嚇到吃手手!──漢代的今古文之戰

古文覺醒青年嚇到吃手手!──漢代的今古文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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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想這可能就是讀古文給我們最大的意義。正因為這些「古已有之」的現實,讓我們一方面感嘆歷史如此無情的重複,另一方面卻懷念起這些不算白白讀過的古文。

文:祁立峰

縱觀台灣輿論圈,熱門議題是幾天就會更易一輪,隨著Seafood、狼師等新議題,文言與白話的紛擾看似暫時平息了,然而我始終覺得古代文獻給我們最大的價值就在於對時代議題興替秩序的掌握。也因此,若我們讀了一批生澀而無法與當代連結的文言文,那麼它難免顯得無用。但當我們從這些古典時期大數據資裡,發掘出與眼下的時代呼應的脈絡與思維時,這個資料庫就有了搜尋的意義。

上一篇為大家介紹古代的文言白話之爭,今文《尚書》界網紅大夏候與小夏候的約戰,在石渠會議上得到平息。後來師友給我指正,說這次爭議不能算今古文之爭。確實,宣帝的石渠課綱會議爭的雖也是「官學」,但只能說是今文經的內戰。今古文之爭的正式登場,要從劉歆寫的一封向眾網紅約戰的信說起。

古時候都講文言文?今天就來說一個古代「文白之爭」的故事

如果要找對應的文本來詮釋這些年我們的文白爭論,劉歆興起的爭議有更多可以與時事對照的哏。之前我們說的「石渠奏議」後,號稱「西京十四博士」(聽起來就像某種天團)的今文經學正式建立。官學既立,博士弟子員可以靠著研讀經書,而直接任職公務機關,開始成為享領年金的八百壯士(我在說什麼),於是經學儒術就此成了利祿之途。這時古文覺醒青年劉歆終於看不下去了:

及(劉)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歆以為左丘明好惡與聖人同,親見夫子,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後,傳聞之與親見之,其詳略不同。歆數以難向,向不能非間也,然猶自持其穀梁義。及歆親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皆列於學官。哀帝令歆與五經博士講論其義,諸博士或不肯置對,歆因移書太常博士,責讓之。

如果說這第一次今古文之爭與當前有何不同,差異或許在資源把持於今文學者的手上,於是古文覺青劉歆決定向這些反年改團體宣戰。劉歆出身為黃門侍郎,有資格校閱皇家藏書,他在秘書庫裡讀到了古文版的《左傳》,大受感動,於是認為《左傳》、《毛詩》、《周禮》以及古文《尚書》這幾部經書,都應列為官學。這意見實在太像批評唐宋八大家是造神,進而要求日本越南朝鮮古文都選入課綱一樣的思維。

劉歆的主張其實也不盡然正確,他認為因為左丘明與孔子同時代,所以《左傳》應當更近聖人本意。事實上「左丘明」這名字在春秋可說是個菜市場名,有點像去三年三班買手工薯條的陳志豪一樣。孔子固然在《論語》裡提到阿明,但未必就是傳《左傳》的阿明。反正不管那麼多,劉歆他是信了。當時在位的漢哀帝本想比照石渠會議,讓劉歆和五經博士不服來辯,但原本的這些既得利益者卻不願意再重新投票。於是劉歆大大就開噴了,這也就是著名的〈讓太常博士書〉由來(「讓」就是幹譙的意思):

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為古文舊書,皆有徵驗,內外相應。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帝猶復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寧過而立之。⋯⋯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絕哉?若必專己守殘,黨同門、妒道真,違明詔、失聖意。

這段有點長但我簡單幫大家亂翻譯一下,就是太常博士問劉歆「王八蛋在罵誰」,劉歆說「你和那些反古文經團體」。劉歆舉了當年的石渠閣會議為例,說當年不同版本的今文經都可以選入課綱立為官學,這是什麼原因?「與其過而廢之,寧過而立之」。這句話我自己也頗有同感,若現在中學國文課不僅侷限於每學期十幾課、節選個幾篇看不出精髓的小說。而「過而立之」選個四五百篇古今中外的經典文學,讓同學自由閱讀,那麼文白比例與選文自然也不是問題了。只不過就目前考試領導教學的實務面,真的礙難推行。

於是我們可以從這封寫給經學貴圈的信裡,讀到劉歆的義憤填膺。他一個人力抗鄉民,說這群今文經網紅「專己守殘」、「黨同門妒道真」,每天混在一起到處獵巫,罔顧真理,捍衛自己的利益。這封信寫起來是很義正詞嚴啦,只是結果未如預期。貼文才幾小時,「諸儒皆怨恨」,貴圈真亂不是開玩笑,整個經學圈開始群起霸凌劉歆,稱他「改亂舊章」、「非毀先帝」啥的。劉歆有沒有開直播鬧自殺我沒有足夠的文獻佐證,但而這場課綱表決的翻案大會,壓根還沒召開,劉歆就「為眾儒所訕,懼誅,求出補吏,為河內太守」,被眾網紅霸凌到飛起來,嚇到吃手手,連台北市長都不當了,自請跑去當連江縣縣長。於是第一次今古文之爭就此結束。

爾後還有幾次今古文之爭,最後由集兩派大成的鴻儒鄭玄,確立了爾後流傳的五經版本,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其實近來的文白之爭,不少師友問起我看法,我都稱自己雖致力推廣古文普及,實對教育並無研究,對課綱更無定見。事實上我以為課綱之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限制,只是若無範圍地開放,考生與家長的反彈可想而知,因此現行體制下能改變的太少了。

當然諸如此類未表態未選邊的陳述,有時仍被以犬儒非之。這讓我想起專欄之前介紹過的那些——連不表態的自由都沒有的寫作者,他們不得不寫出晦澀曲折的作品,隱藏真正的情志。我想這可能就是讀古文給我們最大的意義。正因為這些「古已有之」的現實,讓我們一方面感嘆歷史如此無情的重複,另一方面卻懷念起這些不算白白讀過的古文。

本文經Readmoo閱讀最前線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彭振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