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建築師賴伯威 :《寄生之廟》,台灣製造

專訪建築師賴伯威 :《寄生之廟》,台灣製造
Photo Credit:Yulin Huang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這些廟宇或許並不美,同時過於生活化而對台灣人是稀鬆平常的存在,才更難以發覺它的特色。這些寄生之廟只需要被看見,並且讓大家參與知道其價值,讓生活寫照能延續,或者隨著信仰群眾的減少而逐漸消失便以足夠。

採訪:黃郁齡、陳柏翰

當時我隱約知道台灣有這樣的「東西」,可是我沒有真的見到類似一模一樣的,像他那樣子這麼神奇的。在橋下那樣子的廟在我成長過程中是有印象的,可是我看到一個很極端的例子,他是兩條橋夾縫下面,加上河堤的擋土牆,這樣三個東西交叉的那個點,塞了一個廟。

我當時就知道說,如果我要做一個像《東京製造》(註1)那樣子的紀錄觀察,在台灣的話不是去做台灣的建築物,而是去做台灣的廟。

這本書的出現起源在2010年時,賴伯威建築師從上海回台參加一個工作坊,在萬華碰巧看見水濂宮開始。

成功大學建築系,哈佛大學建築暨都市設計碩士。畢業後賴伯威開始在美國波士頓Payette Associate、中國AECOM北京上海、日本東京畏研吾,台灣台北九典事務所等地工作,從事過新城開發、旅遊開發、交通綜合體開發,國際機場、各類運具車站、社會住宅、辦公樓,圖書館、旅館、大學校園規劃等等。

做設計規劃案的同時,和預計寫書的兩個部分是分開的,在念研究所時賴伯威受到《東京製造》作者塚本由晴的影響,見識到做觀察紀錄的價值後,萌芽想在台灣做這類型題材研究的念頭,但又不希望這只是另一本「台北製造」,在看見水濂宮之後,2013回台後開始了這場長達4年的觀察記錄。

諸君所見 皆非名勝古蹟

以往談論廟宇的書籍,不外乎著重在建築本身的藝術價值、傳統信仰、歷史典故等,這種詳盡說明能讓讀者充分了解每個廟宇的深度知識,而這種情況多數以香火鼎盛的名門正廟為主。

然而本書則是關注在生活周遭的小型廟宇,將這些被我們視為稀鬆平常的特殊性記錄下來,所以預期想看深入探究本質的人,應該就不會合胃口。

「我不是在研究為什麼,而是在紀錄是什麼。」賴伯威說著。

本書開宗明義已說了不做本質的探討,僅作現象的紀錄,所以在一個紀錄的角度而言,使用不同的分類、icon標示、生動淺白的文字、清楚的軸測圖,用很好快速理解的圖面進行表達,每張圖都有著十分的細緻度,做了非常好的方式給予讀者,並帶著讀者用不同的觀點,觀察這些出現在街頭的寄生之廟。

製作團隊蒐集全台上百間的廟宇空間,並且同時進行分類,最後歸類18族、36系,108種不同的形態。雖然礙於篇幅關係,許多遺珠無法放入,但本書以36系的分類表編入36間廟,並外加1案例的方式呈現台灣寄生之廟的樣態。

「記錄本身即為價值。」書中序這樣寫道。

98圖-升降廟01
Photo Credit:野人出版
升降廟(Lift Temple),台北士林天德宮 台北劍潭抽水站、三腳渡碼頭旁有間天德宮,它寄生於河堤位置的最下層,卻有全台灣獨一無二的升降裝置,在面對大雨洪患時能舉起自己。為多尊落難神明而建的天德宮,全廟以鐵板製成,重達14噸,最高可升至7M高的堤頂高度。此廟充分反映出台灣人在面對洪患的壓力下,所展現的驚人創意。
114圖-打帶跑廟02
Photo Credit:野人出版
打帶跑廟(Run-and-Gun Temple),台北士林百齡寺 此廟因不同的落難神祇被居民共同供奉而生。廟體長出四個輪子、像夜市攤販一樣,遇臨檢(特殊狀況)時可隨時推著走。

我們在辨識廟宇本身時,可以從廟體、金爐、香爐等指認出來,但該如何進一步定義為「寄生之廟」呢?書中並沒有給予出如何判斷的精準定義,倒是對其宿主的分類非常精確明確,並直接採用周遭環境來為廟命名。有許多的類型是翻閱到時,心中會出現:居然有這一種!居然這裡也有廟!的想法。一再回應著書中所提寄生之廟的特性:「無所不在、無神不拜、無孔不入、無奇不有。」

賴伯威表示其中有兩個與水有關的案例是他自己相當喜歡的:「升降廟」與「打帶跑廟」。這兩個案例都在士林的基隆河段,距離相當近且面對同一條河的洪患,所受到災害的強度是一樣的,但兩案的解決方式完全不同,一個是上下升降,另一個則是可以異地寄生,都是在面對河水暴漲時有移動廟宇本身的能力。

原本是城市的靈魂 如今卻像寄生於城市一般的存在

屏除現代大規模的新市開發,全世界的都市發展脈絡,幾乎都是以廟宇、教堂為中心,市集、廣場隨後相伴著宗教空間,才開始逐漸發展出城鎮。嚴格來說,應該是都市寄生在廟之上發展,但是隨後卻反客為主成為本體,當然也有些寄生之廟是在都市形成之後才出現。我們從當今的角度來看,要在路中央興建新的廟宇是不可能的事情,會出現路中廟唯一的解釋便是:先有廟才有路,爾後呈現出突兀的景象,廟宇正如同寄生在道路上的狀態。因此對於廟宇的「天性」賴伯威分享說道:「我們分成兩大類:生於都市之前跟生於都市之後,看起來很像寄生的兩種都有,但生於都市之前的廟看起來會更像寄生。」

事實上對現代都市的定義有清楚的分界:汽車開始使用之後,道路建設成為都市建設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過去的城市是由人的尺度決定的,但現代都市是由車的尺度決定的,房子與房子之間的距離便是由車道寬度所決定。所以當都市發展需要拓寬道路時,便會拆除計畫道路上的房子,舉例而言,縱使已是歷史建築的三井倉庫也遭到拆除的命運,南港瓶蓋工廠也同樣不敵這樣的道路為主的城市思維。

然而當道路劃設與廟宇出現衝突時,卻會多了一項考慮因素:「神明的表示」,若神明不願意搬走(註:透過擲筊、託夢、於動工時發生突發狀況等皆會被稱為神明不願意搬走),道路就會順應廟宇改變原先規劃,轉變成圓環廟或是路上廟。或是當廟宇碰上都市更新時,廟宇並不會完全消失,反而新建的房子也會為神明留下一個位子,轉變成新的形式(公寓廟)寄生在這個都市之中。因此廟宇隨著時間演替,和都市呈現出許多不同的互動關係,造就今日不同種類廟宇寄生於都市的現象。

「廟宇出現寄生的狀態是一個都市變遷的結果。」賴伯威說著。

為何重新看見日常 比看見名勝古蹟更為重要

這麼多種形態的廟宇,背後則是呈現台灣包容這些廟宇處於法規、都市計畫上曖昧地帶的特質,這種特質僅出現在台灣的都市當中嗎?事實上不然。這些位於法規上的模糊地帶,從合法空間中額外長出來的寄生建築,在世界各地中並不罕見,「鐵窗文化」在香港也出現便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因此寄生建築並不是台灣才獨有的,但當寄生建築加上廟宇成為寄生之廟的時候,賴伯威說:「幾乎是台灣或少數幾個地方獨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