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感性》推薦序:我曾經失敗的愛著,那也許是我這一生最美好而偉大的時候

《理性與感性》推薦序:我曾經失敗的愛著,那也許是我這一生最美好而偉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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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如果「愛」已經在小說第二頁告訴你了,那剩下來幾百頁篇幅要幹什麼?這就是《理性與感性》好看的地方吧。書裡頭的愛情發生的這麼早,但你要為他憂慮到小說最末。他不放過你,你放不下愛。

文:陳栢青(作家)

推薦序:你們都是我真的姊妹

我愛上你了。

我已經,我早就,我必然….想替愛情加上時間量詞。珍・奧斯汀最初出版的兩部小說裡,少女們都在奔跑,瑪麗安・達希伍德一路從山頂跑回家中,伊莉莎白・班奈特在雨後的田園奔跑,鼻尖湧出熱氣、牙齒啣不住聲音,幾聲喘,靈魂像要跟不上身體,有個什麼像要自馬甲或寬檐帽束起底「淑女一樣的自己」掉出的那一刻,男孩在這時候出現。愛情都在這時候降臨。那應該是日本偶像劇的開場,或者我說顛倒了,一切的愛情故事從珍・奧斯汀的地平線上起跑,跑,不停跑,世界上所有嚮往愛情的女孩都在奔跑,但這一路跌跌撞撞,與其說是向前,不如說是往後——《理性與感性》中,大姊艾連那・達希伍德在小說第八頁便和青年愛德華互相意愛。二妹瑪麗安・達希伍德不出第十章便會邂逅紳士韋樂比——那之後姊妹們的愛情長跑,並不是往前,這麼長的冒險,動用全部理性與感性,只是不停回頭確認原初的愛。

對我來說,少女們的奔跑在羅曼史,或是小說的原野上犁出一條換日線來。這是我個人粗糙的公式,愛情來的非常快,可似乎越古老的故事,愛情發生的越早。而越靠近現代,那個「體認到愛」的瞬間被啟動的越慢。隨著小說史的演近,「愛」不是過去式,正逐漸成為現在式,乃至於未來式——我將會愛上你。越接近現代,愛成為小說的結果,而不是起因。

當然有很多因素,但我想,主要是「自我」的關係。那個小小的,可是不能被隨意丟棄的東西隨著時代被一點一點搭建起來。女孩要成為自己。要去選擇,選擇「我」是什麼,選擇「我」擁有什麼,選擇「我」該捨棄什麼,而那些選擇,就是「自我」的構成。愛與自我是這樣相糾結,彼此互為因果,而拉鋸在小說的地平面上。

《理性與感性》出現的這麼早,他是珍・奧斯汀所有作品中最早接觸讀者的,乃至於他書中的愛,同樣出現的很早,早在角色登場之初,我們親愛的珍姨已經忙不更迭的幫你完成配對。

但如果「愛」已經在小說第二頁告訴你了,那剩下來幾百頁篇幅要幹什麼?

這就是《理性與感性》好看的地方吧。書裡頭的愛情發生的這麼早,但你要為他憂慮到小說最末。他不放過你,你放不下愛。

事實是,你無法僅憑著愛,就和別人共渡一生。

我以為這一個前提,隱藏在珍・奧斯汀所有小說中。

愛著,然後呢?

隔壁房間的愛

《理性與感性》一書的「理性」,用的是「Sense」。我知道有更多關於「理性」的詞彙,例如「Rationality」就關於推論、推敲,傾向邏輯上的推演。而「Sense」涉及情緒與感官。或者「理性」與「感性」不是純邏輯與純感覺的對立,而其實是,你如何規範自己的心,以現代行話來說,那就涉及情緒管理與感覺調適,也可以這麼說:「自我覺察」與控制。

只有孩子可以用力的哭號。但你們不是孩子了。你們必須長大。

長大是什麼?就是對自我的覺察和調適。現在該把情緒完全放出來嗎?你怎樣去處理生命中的大事件?你要怎麼表現自己,安置對方?在這個遲早會發現自己並不是中心的世界裡,你怎樣讓一切在該在的位置上?

《理性與感性》的世界裡,長大是很困難的。因為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這裡,閨房、客廳、舞會、村莊與都會中豪宅。那樣狹小的,人際關係磕磕碰碰的地方。

人在這其中不容易長大。只是容易老了。被傷害,被笑。帶著一點遺憾,也就這樣了。那時候,少女們一下就老了。

珍・奧斯汀非常會寫少女。會寫的是他們的心。一間又一間的,也是個小小的房間,你會看到兩姊妹內心世界完全不同的裝潢格局。瑪麗安總是任意的釋放自己,門窗經常不關。而艾蓮娜把自己藏在很深的地方,窗簾掩的密不透風。瑪麗安太滋意,像是所有人的女兒,而艾蓮娜過度緊張,有時還以為他是大家的媽。

愛情,就是他們練習長大的方式。小說家安排一次又一次火車一樣駛過的愛情事件,車燈那樣照亮他們的房間,讓我們洞悉其內在情狀,又大地震那樣讓其中杯盤動搖,試圖改變內在房間的動線。

《理性與感性》好看的地方在於,他善用對稱性,大姊戀愛了,二妹戀愛了。二妹失戀,大姊也失戀。你會看到姊妹們如何處理同一事件,做出不同反應。

而更珍貴的部分在,這兩個小房間是連在一起的。「他是有隔壁的」,愛蓮娜與瑪麗安,兩個不同生命格局的人緊密相連,並經常彼此拜訪各自的房間。一個替另一個高興,一個為另一個擔憂。正是同一事件發生時兩人在彼此房間的走位和各自房間裡的張演,展現了人心巧妙的情態,他讓情緒管理與感覺調適有了必要性,因為你不是一個人啊,你還有個姐姐,或是妹妹,你總是考慮到他。理性與感性的練習,是長大的練習,而這個自我的長大,卻是透過至親之人存在。也就是,透過「隔壁」,反而走向自己內在的房間。

這是其他羅曼史或是愛情小說所罕見的,因為大部分小說裡的愛情,都是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真正關係的人發動的,那時候,所謂的「自己」是隨時可以拋棄的,一咬牙,動不動做到絕,絕到底,愛就算很難,也變得容易感人。

但達希伍德姊妹的愛是高難度的,因為他們的感情狀態,不到絕,不能輕易到盡頭,在不停跑向對象,也是對向房間去愛人的同時,在隔壁,有另一個必須以不同方式愛著的人存在。這個「隔壁」,讓他們的愛有轉折,有轉彎,也就有了餘地。理性在此萌芽,感性在此發生。

二十一世紀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