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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少年中途之家的日子》:以結果論來斷定孩子們的成就,極其不公平

《我在少年中途之家的日子》:以結果論來斷定孩子們的成就,極其不公平
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實務經驗中,可以看到整個社會對於觸法少年大都不友善,除了社會價值中對觸法少年的負面標籤與烙印外,許多原本有心想協助觸法少年的教育工作者以及社會大眾,往往也因輔導時間不夠或者是受挫經驗太多而退卻。當觸法少年鼓起勇氣,幡然悔悟,卻在嘗試改變的過程中屢屢受挫,找不到正向經驗,因而再次回到當初觸法的原生環境中,甚而更強烈地反抗社會規範,用以平復自己被社會傷害的痛。

文:林劭宇

我的人生改變了多少

新聞報導偶爾會看到貧困學生努力苦讀而改變人生,或是某位企業家雖然是貧困出身,卻透過努力而成功的實例,我曾經用過那些例證來勉勵孩子們,但我深知真正成功的例子猶如鳳毛麟角,更多的是「階級複製與世襲傳承」,而台灣社會的貧富差距愈來愈大,社會階級也總是不斷複製、不斷世襲。

以前我在安親班從事課輔教師時,發現能上補習班的大都是家境優渥的孩子,只有極少數孩子是來自藍領階級的家庭。雖然父母親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省吃儉用送孩子去補習。但家境寬裕的孩子,成績表現總是較為優秀,後來也都很有成就。這是為什麼呢?究其原因,出身富裕家庭的人擁有更多資源,通常也有更多資訊,只要他們能善用資源和資訊,成就自然比一般人來得優秀。

從事少年保護社工的幾年裡,我的人生觀改變了很多,以前自己求學以及從事課輔教師時總是不斷強調「如何讓自己出類拔萃」,不過,這幾年看了這麼多在社會底層跌跌撞撞的孩子,我發現整個社會資源嚴重分配不均,以結果論來斷定孩子們的成就是極其不公平的。

我想,我們真正該在意的是人生努力的過程——對於人生是否認真經營,行為是否能勇於負責,夢想能否勇敢追求——我們的人生價值絕對不是來自於世俗的評價。生命中的每次挫敗、每道傷痕,都是一種成長蛻變的過程。我們應該嘗試著超越自己,結果並不重要,奮鬥的過程才更有意義。

未來的社工之路

安置機構內的觸法少年都稱呼我「林老師」,擔任社工督導一職多年。

我的家庭環境非常普通,父母健在,我是家中長子,下面有兩個妹妹。國中開始,為了賺取自己的零用錢而至雞排店打工,高中課餘也曾到超市賣過水果、在餐廳端過盤子,因為想多賺點零用錢,加上對於課業總提不起太多熱情與興趣,所以,課業表現一直是中等,在同儕之間並不特別突出。

經歷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求學歲月之後,為了不想造成家中的經濟負擔,大學就讀假日進修學士班,又因自幼喜歡閱讀武俠小說,為了能實現心中的正義感,選擇了與助人相關的科系。大學期間,白天去安親班擔任課輔教師,除了穩定的薪水之外,也開始正式的助人實務工作,充實地度過四年的大學時光,然後,考取研究所,順利進入安置機構,擔任少年保護社工。

溫青霖,他的父親沉溺於賭博,母親自殺。國小六年級開始,他就流連在外,因為敢拚、敢衝,而被黑幫老大倚重;國中開始,他就愈走愈偏了。十五歲那年,開始在街頭的闖蕩歲月,讓他在道上闖出了名聲,黑幫老大看重他、小弟信服他。後來,被最信任的兄弟出賣背叛而被逮捕,他向法官表示想改過自新,法官考量他尚年幼,同意予以裁定安置輔導。

至於林聰明,他的父親在他三歲那年因毒品入獄服刑,同時間,母親因吸毒過量而去世,後來,他開始寄住在堂姊家。七歲那年,因堂姊一家人無力照顧而由社會處委託安置在育幼院,那是他第一次被遺棄;十五歲那年,因在育幼院觸法成性,育幼院無力輔導協助,再由社會處轉介至另一間機構安置,那是他第二次被遺棄。

一次又一次的遺棄,讓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覺得所有情感聯結都是虛幻不實的,認為只有掌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最真實。他開始追求名牌、喜歡別人對他投以羨慕的眼光,於是,他不斷行竊,因為這些物質才是他能真實擁有的。

呂瑋隆,非婚生子女,根本不知親生母親是誰,小時候只記得父親會一直虐打他。國中時,他開始蹺家,三天兩頭寄居於朋友家中。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卻被父親性侵,因為自責無法保護女朋友,而離開原生環境。之後,因為犯案的關係,被安置於少年中途之家,不久,地方法院以祕密證人身分傳喚他去法院協助指認父親性侵案件,他渾身顫抖地向檢察官表示拒絕作證,因為即使那人再壞,也還是他的親生父親。

除了父親之外,年邁的阿嬤是他唯一的親人,女朋友的性侵案開庭之前,阿嬤就告誡呂瑋隆,如果父親因他而被判有罪,她也不再認他這個孫子了。他不懂,明明是父親犯錯,為何阿嬤卻要這般要脅他?


我、溫青霖、林聰明、呂瑋隆,以及許許多多觸法的孩子,原本皆處於不同的時空、背景,因不同的原因而在安置機構相遇、交會、分離⋯⋯這些獨特的生命歷程、都曾經讓我迷惘、心慌,無所適從,直到慢慢地塵埃落定。

我從茫然懵懂到成為一個專業的助人工作者,影響著因不同理由而信任我的孩子,並從他們的生命中學習成長。我曾因對專業倫理與界限的迷惘而深感困惑,也曾因強烈的利他主義而犧牲孩子的成長機會。

時時刻刻,我都提醒著自己與觸法少年建立關係時,必須卸下社工專業的權控角色,學習並使用他們的語彙,同理並運用他們的邏輯去思考,應用揭露自己的生命經驗,讓他們卸下心防,以坦誠的真心向他們作出承諾,期待能真正貼近並感受他們的心情,也嘗試卸下助人的專業眼光,以全新的視角重新看待每個生命。

我想,只要他們有所成長,就是進步。助人過程中,只有加分,不再扣分,能在正向的助人關係中看待彼此,尊重每一個獨特的特質,或許,就能逐漸讓他們感受到社會的友善。

助人工作是一份偉大的志業,也是一份需要時時自省的專業工作,每當看著那群孩子,就同時提醒自己對於每次處遇的謹慎以對,並時時檢視自己,保持科學性的思維以及批判性的思考,讓自己在助人工作歷程中能符合專業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