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林的衰敗與再生:新媒體藝術與新世紀思潮的對接

布魯克林的衰敗與再生:新媒體藝術與新世紀思潮的對接
Photo Credit: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鄧波卻不像前兩處藝術處女地般幸運,它並沒有搖身成為地產上漲的標的,更沒有活躍的商業活動,城市計畫並未如預期般地吸引投資者,三十餘載過去,都市隨著歷代政府的翻新或投資客的觀望而停擺,「城市再生」宣告成了令人莞爾的謊言。

時間即將進入2018年,一個既像末世又像新紀元的時代,接攘人文精神旁落,後人類主義傾巢的交口,機械人蘇菲雅(Sophia)成為全球媒體的寵兒,谷歌的機械學習(Machine Learning)正以超人類的速度培養各種「思考」技能;電動汽車品牌特斯拉無疑成為未來能源和移動想像的具體化概念,縱使現下量產遭遇到了空前的困難,投資人對新生活型態的期望卻反應在不斷飆升的股價上-看好一個洞見、一個改變人類和機械關係的可能。

藝術總是在回應著時代,義大利藝術家丹尼洛.凱瑞(Danilo Correale)在布魯克林鄧波(Dumbo)藝廊Art in General虛構了一處自動化機械取代勞動的近未來烏托邦,在展覽「勞動的盡頭」(At Work's End),藝術家想像一座勞動終結的世界,並試以另一種角度看待工作。凱瑞提問:當勞動不再是現代社會的改良奴隸制度,而是成為一個生存上非必要的選擇,或僅提供人們發揮天賦的可能性,迎向全面自動機械化時代的勞動終結是否能使人獲得主導生活的自由?本展覽結合多媒體裝置,結合音頻、錄像、油彩和複合媒材,透過現代生活的瑜珈作為引子,將觀者引導至思緒真空的冥想狀態,作為穿越烏托邦的接口,進而以音頻將其傳送進凱瑞書寫的「無勞動烏托邦」。

當工作人口普遍過勞的今日,睡眠成了最舒適的避難,而將思緒在清醒時淨空,則屬瑜珈最為盛行。反映美國當下社會的運動風潮,截至2016年底,美國練習瑜珈的人口超過了300萬人,以成人而言,即有百分之十五的高參與度,而相關的瑜珈衣物、用具、課程等消費總額更是超過160億美元【1】,瑜珈無疑成了最時尚的休憩。近年來除了健康意識的升起,上世紀60至70年代新世紀運動(New Age Movement)觀念對瑜珈的照拂也成了風潮再生的關鍵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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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Art in General
從鄧波區街上觀察,可以見到「勞動的盡頭」展覽的空間色調。

新媒體與新世紀

新世紀運動泛指身、心、靈一體的思想,雖然汲取世界各大宗教的宏觀精神,卻是去中心化的、以個體意識為主,並視個體作為與萬物對接的導體,主張「信念創造實相」,並相信意識的進化將使世界更樂觀。凱瑞敏銳地照見當下時空的瑜珈熱潮,在實(社會群像)與虛(哲學思想)之間巧妙地將兩者結合,導引至新媒體藝術企圖開發的另一個端口。

在凱瑞想像的烏托邦中,自動機械最終克服了人類從事勞動的必要。《冥想,從勞動中獲得自由》(Reverie, on the Liberation from Work)作品中展示一座浸入紫光的裝置空間,作品名稱不禁令人聯想到高掛在奧許維茲集中營入口拱門的一排怵目驚心的手寫字體「勞動帶來自由」(Arbeit macht frei)。二戰時的納粹利用此一口號作為哄騙猶太人無條件勞動的謊言;當場景移至六十多年後的今日,視資本主義作為手銬腳鐐的現代勞工,是否只有透過冥想方能逃出無止盡的勞動,成為凱瑞的黑色幽默。

展場部署著四張依人體曲線訂製的躺椅,形同醫美療程的精緻手術台,卻在椅背上鋪滿了瑜珈墊材質的尼龍布面,觀眾需要躺在作品之中方能開啟觀展體驗;音頻中的男人口白緩慢地指示觀者閉上雙眼、跟隨瑜珈的節奏尋得身體的脈輪,在吸吐之間進入冥想狀態:「想像未來的世界,你只需專注在你的興趣,不為勞動而勞動,未來世界承接你所有的生存必須......社會系統安然地把你接住。」

凱瑞巧妙地運用現代人對身體的探索日益蓬勃這點,以瑜珈的冥想作為新媒體藝術與抽象意識的創作變體,在觀者的意識中闢出一道空白畫布,將音頻作為觸發觀者想像的媒介,觀眾遂成為作品的導體,藝術的成像或在幻想、或在冥思之中,得以打破人體感官與實體畫布間的距離,實測新媒體藝術在與觀者互動間的親密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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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Art in General
展覽分為兩個展間,分別用藍色的布幕隔開,藍色布幕上有著扭曲的文字,右側部分寫道: 有人問,為什麼你一個物理學家要花3年的時間,在汞礦坑中工作?他答道:「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在這裡幹上30年。」

抽象藝術的當代賦格

眼前的錄像開始播放,畫面始於一記單點,顏色不為別的,不偏不倚正是1960年代帶有神秘主義的克萊茵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 IKB),這顏色是伊凡.克萊茵(Yves Klein)與顏料商共同提煉出的「絕對之藍」,由群青顏料提煉成想像中的「真藍」,象徵宇宙、海洋和天空之藍的盡頭,萬態極致的交會對克萊茵而言遂成為「空」的整體。

凱瑞取其顏色之概念,將顏料的表現轉化為數位形式中構成點陣圖的皮克索(pixel),再以動畫型態漸漸分解、組構,隨著口白對烏托邦的敘事迭起,皮克索逐漸從單點延伸成網格,進而立體化,成為在口白中被建造的「無勞動生態系」,並慧黠地指涉「單一即整體」,繼而連結觀者的瑜珈靜心經驗所達到的身心靈平靜,回應克萊茵意圖以藍色創造的「空性」;另一面以冥想對應「絕對寂靜」的碩大空間性,當觀者被賦予成為媒材與展演場域的對接功能,同時也意味著新媒體藝術在挑戰觀者感官之上的意識流動。

另外一處的展間批判了當前勞動環境惡劣的基礎事實,兩件「色彩拼貼」的油畫作品,令人聯想起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抽象表現繪畫,但凱瑞的作品相卻透出扭曲與發霉,作品印上:「因為精神崩潰而導致的勞動失能以及因為勞工罷工所遺失的日常生活」,若抽象表現主義為一種濃縮的精神狀態,凱瑞銳利化且歪斜的枯槁表現無疑昭示著混沌的心靈表徵。凱瑞巧妙地偷渡克萊茵和羅斯科的上世紀美學和藝術概念,一面致敬一面苦笑地直視眼前的當代議題,把玩新媒體藝術的界線之際,仍不乏入世地緊扣回應社會的集體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