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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色彩的壓迫——談「黑白當代」香港短片集

沒有色彩的壓迫——談「黑白當代」香港短片集
《媽媽的口供》劇照,由自主影室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螢幕缺少現實的色彩,在游移的黑與白之間,現世的困頓和恐怖卻顯得過份逼真。

看「黑白當代」選播的三部本地黑白短片,一時氣壓驟降,強對比的黑白影像凝結成窒息感,從現在到近未來的諸種壓迫紛列眼前。

巨龍

《巨龍》改編自利志達的漫畫作品,描繪一個典型香港少年的成長片段。父母離異,無奈跟著大人一再搬家,在學校與老師同學不睦,心儀女孩又如霧中花,似遠還近︰少年在成長中,痛與躁動超出了負荷,於是一副心思寄託在蟄居山邊的恐龍身上。

人生活在類似現代化集中營的環境,生活無法自主、沒有選擇。人們像囚犯般,按著同樣的規律作息,穿著一式一樣

對山邊巨龍一無所知的老師說,恐龍滅絕是因為無法適應世界的變化,少年一聽,馬上憤怒地反駁。在大人的世界,適者生存是皇道。用舊用壞了的物品就變賣或者丟掉,不能適應社會的人沒有存在價值,只有被淘汰。毋須珍惜,不能念舊,資本主義社會之能高速運轉,正是倚賴這樣的倫理。少年站在現實社會的門檻上,即將邁步跨過去了,卻仍然執意用著舊電話,堅持修好壞掉的雪櫃,又常在舊式士多留連。他與舊物一樣,被冷酷的主流邏輯擠壓,無怪乎把同樣不合時宜、無法適應世界的龍引為知己,與恐龍同病相憐。

巨龍1
《巨龍》劇照,由自主影室提供

媽媽的口供

不同於小品式的《巨龍》,《媽媽的口供》和《螻蟻》正面指認政權為壓迫者,穿制服的公安/警察貫穿兩部短片。《媽媽的口供》部份是流亡香港的中國導演應亮自況,片中女兒一角是電影導演,因為拍了禁片而不能回大陸,新片的政治問題令留在大陸的媽媽遭公安上門盤查。

全片就是「媽媽的口供」,由母親向公安緩緩交代在台灣高雄與女兒一家見面的情況。故事很簡單,卻是當代被隱埋的真實悲劇,幾多至親被政治無聲隔絕在邊界的兩頭;但片中沒有任何激動的畫面或言辭,連悲哀都像行將消散的淡影。母親的角色營造得特別好,一些細緻的行為隱隱表現長期生活於極權下的狀態。

在故事中段,出現了媽媽的敘述與畫面不調的地方,而那卻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敏感細節,大概是媽媽對公安與政權的微小反抗。影片對壓迫與反抗的呈現都是克制得近乎壓抑,權力的運作因此在其中顯得更細緻、立體、真實。

媽媽的口供3
《媽媽的口供》劇照,由自主影室提供

螻蟻

相較之下,片長與《媽媽的口供》相若的《螻蟻》節奏明快得多,而且驟看跟《十年》中的短片作品如出一轍。故事描述主角馬二(普通話/「官話」中與螞蟻諧音)住在一個被監控的房間。房間每一個角落都被攝像鏡頭覆蓋,他的所有舉動都在監控之下。機械女聲提醒他頭髮超過了3mm長,是時候要剪髮;自慰機偵測到他的睪丸素超標,自動協助他排出多餘精液——連生理需要都被鏡頭後的系統妥善照顧,彷彿自理的責任被外判給機器,自由亦隨之消失無蹤。

這些設定看起來似曾相識。近年全球右翼崛起,極端保守主義當道,人工智能發展一日千里,天眼、電子貨幣等科技為一些政府創造嚴密監控國民的條件,在這些大趨勢下,反烏托邦(dystopia)故事再度風行。從年初躍登上暢銷榜的經典小說《1984》,到劇集《黑鏡》(Black Mirror)、《侍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西方極樂園》(Westworld)、電影《飢餓遊戲》(The Hunger Games)、《獵殺星期一》(What Happened to Monday)等,英美的例子隨手可以抓來一把。

《螻蟻》對近未來高科技生活的暗黑描劃,令人聯想到近年大熱的英國劇集《黑鏡》中的單元故事〈1500萬點〉。後者同樣以高壓社會為背景,一般人生活在類似現代化集中營的環境,生活無法自主、沒有選擇。人們像囚犯般,按著同樣的規律作息,穿著一式一樣的灰色工作服,從事一樣的勞動,看一樣的娛樂頻道、打一樣的遊戲。《螻蟻》則發生在國家通過編號取代姓名法案的時刻,政權同樣務求達成去個人化,個人的歷史、思想、感情,將隨他們失去的名字,一同落入溝渠,從此一樣米只養一樣人。在整齣短片中,馬二一直被困在窄小空間中,住在狹窄房間的他,突然被抓到警署問話,再被丟進「臭格」拘留;畫面傳達的濃烈幽閉感正好映照威權統治下的高壓氛圍。

螻蟻2
《螻蟻》劇照,由自主影室提供

馬二的房間裡有個有趣的細節︰牆上貼著《猜火車》(Trainspotting)海報,上面是片中著名的「choose life」獨白。「Choose life」本是八十年代英國的反毒品標語,在《猜火車》的經典開場,道友主角Renton將之挪用來嘲諷中產價值︰「選擇彩色電視、洗衣機、汽車,三件頭西裝,低膽固醇,牙醫保險,樓宇按揭......但我為什麼想做這種事情?我選擇不選擇生命。原因?沒有原因,只要有海洛英,誰管什麼原因。」

這段獨白意味著Renton對權力與主流價值豎中指,而馬二卻是Renton的反面。他義無反顧地「選擇生命」,一直小心翼翼遵守他爸爸的教誨︰「槍打出頭鳥」,反抗沒有好下場,最好像蟻一樣,低著頭悄悄過活。諷刺的是,看似完美順民的馬二還是免不了被抓走,在「嚴禁逼供」的告示下,因為不明原因被警察折磨。片末,馬二終於回到家中,疲乏乾渴至極,準備喝水之際卻看見水中有蟻。此時鏡頭留連在馬二的眼睛,眼鏡反映杯中那隻奮力掙扎的蟻——螻蟻尚且偷生,螻蟻尚且追求自由。在最後一幕,草東沒有派對的歌和示威現場的聲帶疊合響起,似乎在預示馬二在故事以外的叛變,收結方式頗有意思。螢幕缺少現實的色彩,在游移的黑與白之間,現世的困頓和恐怖卻顯得過份逼真。

【自主映室】「黑白當代」本地短片集放映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