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哪,中國的大片時代》:《讓子彈飛》的政治隱喻指認狂歡

《拆哪,中國的大片時代》:《讓子彈飛》的政治隱喻指認狂歡
《讓子彈飛》電影劇照|Photo Credit: 中國電影集團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讓子彈飛》在中國上映之後引起指認的狂歡,例如將張麻子與黃四郎的對決過程比喻為共產黨的革命,張麻子革命成功後,他的追隨者前去上海浦東則比喻為改革開放。也或者,張麻子先到鵝城,鵝城即是蘇聯的諧音,亦即影射中國革命向蘇聯學習。

文:李政亮

《讓子彈飛》的政治隱喻指認狂歡

革命敘事是主旋律當中數十年如一日的音律,不過,在大片時代裡,卻出現了有趣的翻轉。《讓子彈飛》二〇一〇年上映,天才之作,經典行列,最為奇妙的是作品引起不同政治立場的解讀而且各自都能自圓其說,堪稱指認的狂歡。《讓子彈飛》根據馬識途的小說《夜譚十記》中的〈盜官記〉改編。作者馬識途,一九一五年出生,一九三〇年代便投入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他在西南聯合大學當過職業學生,也曾潛伏基層當過小公務員。《夜譚十記》從一九四二年開始寫作直到四十年後的一九八二年完稿。書中所述,不少是三〇、四〇年代國民政府官場光怪陸離之事,這些源自馬識途在公務機關的所見所聞,〈盜官記〉也不例外。

〈盜官記〉主角張牧之,出身貧窮之家,從小被送到地主之家幫傭。長大之後,他的妹妹到地主家探望張牧之,卻被地主玷汙。張家人打了官司,但地主遞了張名片給審案的縣太爺,一切不了了之,果真權錢相護,百姓冤屈無處伸張。就像《水滸傳》裡的逼上梁山,張牧之也上山當起土匪劫富濟貧,幾年之後,他羽翼漸豐,成為人們口中神秘的張麻子。一日,買官上任前來縣城的王家賓不慎落水,張麻子索性替代上任。從土匪到縣長,張麻子打擊地主惡霸個性不改,只是,從綠林到廟堂遊戲規則不同,他找來的師爺為他惡補三民主義諸如「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等根本精神。買官者不外乎壓榨民脂民膏而後離去,張牧之前任的縣長留下「二五加租」農民向地主交租的規矩,事實上,當時國民政府頒定的規則是「二五減租」(減收百分之二十五的田租),張牧之依此規則要求地主。也因此得罪地主黃天榜。

黃老爺子一方面找來國民黨省黨部主委乃至特務系統人士前來調查張牧之的底細,另一方面,黃天榜與張牧之兩方人馬也彼此較勁。張牧之人馬將黃天榜五花大綁準備公審之際,黃天榜找來的王特務早離開縣城調來保安部隊將張牧之逮捕,最後張牧之被斬首示眾。馬識途的筆鋒以諷刺見長,〈盜官記〉裡諷刺的是國民黨雖然宣稱以三民主義改變中國,但是,真正實踐者卻是由盜匪冒充縣長的張麻子,張麻子深受百姓愛戴,但最終將張麻子斬首的卻是國民黨系統的特務。

《讓子彈飛》同樣以民國初年為背景。花錢買官赴南方康城上任的馬邦德夫婦,赴任途中,遭到張麻子襲擊。為求保命,馬邦德謊稱自己是縣長師爺,準備赴鵝城上任。張麻子雖是劫匪,但當年卻是蔡鍔手下的大將張牧之,北洋軍閥割據的亂世,只有落草為寇。雖為劫匪,他堅持劫富濟貧,彷彿將年輕時未能完成的國富民強理想以劫匪之道完成。張麻子假冒馬邦德帶著師爺赴鵝城上任。鵝城是個貧瘠之地,黃四郎靠著亂世販賣煙土富可敵國,坐霸一方,鵝城百姓對他敢怒不敢言。張麻子上任之後,目標對準黃四郎,兩人既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激烈的較量卻也隨之開展。

張麻子眼前除了黃四郎這個對手之外,還有一個隱形的對手——鵝城的百姓。時代已改朝換代為民國,但鵝城百姓卻封建不改,見到官員便下跪,還喊「青天大老爺」,面對黃四郎這樣的惡霸更不敢起身反抗。在這樣的情勢下,張麻子的革命幾無動能。最終,張麻子巧用黃四郎的替身,他的長相與說話方式與黃四郎無異,張麻子索性在群眾面前把他當作黃四郎斬首示眾。以為黃四郎真死了的群眾,紛紛前往黃四郎豪宅打劫。

革命已經終結?張麻子的手下們告別了張麻子,他們要前往浦東。

從〈盜官記〉到《讓子彈飛》,張牧之的角色設定迥然不同,〈盜官記〉裡是綠林好漢起義失敗的悲劇,《讓子彈飛》裡則是有識之士,追隨過參與辛亥革命與二次革命的大將軍蔡鍔,甚至也在日本居住過,對介錯(切腹)文化極為熟悉。然而,或因時局混沌,遁世為盜匪。這個角色設定就把張牧之帶入中國近代史的脈絡當中,而非僅是鄉野間傳奇的綠林好漢。更有趣的,則是〈盜官記〉裡嘲諷的是國民黨三民主義的名不符實,但《讓子彈飛》卻像是共產黨的革命敘事。

為何會有如此的認知?首先,中國對辛亥革命的評價是資產階級革命,革命雖成,但農民工人並未翻身,此外,封建思維也並未完全清除。電影裡對民國亂象的批判,如鵝城百姓見官仍下跪甚至稱青天,這與既有的歷史敘述相同。其次,張牧之的經典臺詞「公平!公平!他媽的還是公平!」、鼓動群眾與地主惡霸對幹的作法,不難讓人想起共產黨一九二〇年代末期開始的土改運動。

《讓子彈飛》在中國上映之後引起指認的狂歡,例如將張麻子與黃四郎的對決過程比喻為共產黨的革命,張麻子革命成功後,他的追隨者前去上海浦東則比喻為改革開放。也或者,張麻子先到鵝城,鵝城即是蘇聯的諧音,亦即影射中國革命向蘇聯學習。指認狂歡的背後,張牧之的革命英雄形象值得探究。在中國,革命英雄的形象與事蹟總是不斷被傳誦,在中小學教科書、在電影與小說裡。不過,改革開放前後的革命英雄形象卻有所差異。改革開放前後同樣出現國共內戰與對日抗戰爭英雄的描述,但是,有一類英雄卻悄然消失。

一九四九年建國後到一九七六年文革結束之間的二十七年之間,在強調階級鬥爭的年代裡,電影與小說裡的革命英雄多是貧窮出身,他們受過剝削而後加入共產黨行列,以純潔之信念實踐革命,他們的革命對象是地主,信念是苦勞大眾得以出頭天。然而,改革開放之後,階級鬥爭卻已是明日黃花,這類英雄也隨之消失。《讓子彈飛》之所以引起共鳴,很大一部分從張牧之身上聯想到房價物價高漲的現實裡,卻無追求公平的英雄。

戰爭時期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