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熱帶博物館《荷屬東印度》常設展所做的語音導覽

為熱帶博物館《荷屬東印度》常設展所做的語音導覽
Photo Credit:AP/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昨天下午我看見一群高中學生走進這個地方。他們被學校指定來此參訪,我能聽見他們一面嘰嘰喳喳一面走路通過的聲音。有些學生在繪畫、地圖、其他假人之前停下來,接著他們掏出小筆記來抄寫,有些人則在我面前駐足。這些年輕的荷蘭人腦袋裡想什麼?他們對我的母國了解多少?

如今,將你的頭轉向右邊。你看見隔壁的房間嗎?那個房間裝滿令人驚奇的物品,或許是你永遠無法在他們原產地發現的事物。他們稱之為「珍奇櫃」。讓我們走進那裡,走向那位在書桌後工作,留著一頭銀色長髮的先生,他的名字是「朗弗埃斯」(G. E. Rumphius)【1】。

Georg_Eberhard_Rumpf
Photo Credit:Public Domain
Georg Eberhard Rumphius (1702-1952)

定點二

(你站在那個叫做「丁香與粉末」的房間裡,距離房間角落的朗佛埃斯假人有25步的距離。)

朗佛埃斯1627年出生於於德國。當他26歲的時候,他應徵了一個聯合東印度公司的職位。然後他旅行到爪哇島,並搬到安汶島(Ambon)。他在那裡住到去世為止,可憐的老朗弗埃思。這位德國科學家擁有驚人的收藏,並為東印度群島的數以千計植物和各種貝類加以分類、命名。成年以後的全部歲月,他都執迷於完成安汶令人目不暇給的熱帶生物品種圖鑑。

我對他感覺憐憫,因為他的生命也充滿著一連串悲劇。誠然,假如你想要在這間美術館擁有令人尊重的地位,你要不是超級人生勝利組,不然就是超級命運多舛。假如你注定只有平庸的一生,你只能當一個默默無名的假人,就像我過去的遭遇一樣。

所以你覺得朗佛埃斯的人像為何在此展示呢?有一點是,他的視覺受損。在43歲的時候,在他尚未於科學界成名以前,朗佛埃斯得了青光眼。他用手指感受貝殼的型態。朗佛埃斯用爪哇語、印度語、葡萄牙語、華語和荷蘭語為他的植物與貝類收藏命名。

朗佛埃斯是一位獨特的科學家。他的工作混合了科學的理性主義和冒險家的想像心靈。他為人展示存在理性知識的邊界以外的事物,他為海貝娶了非常有趣的名字,諸如小的夢幻號角,王子的葬禮,農民音樂和雙維納斯豎琴。你可以想像這些貝殼在他手中如何變成這樣的名字?

朗佛埃斯的凝視是一顆好奇心靈的想像凝視。長途跋涉,遠行他方,異國情調和幻想是超越現實所見的元素。好奇與迷戀不是我們共有的品質嗎?過去,我們習慣把荷蘭人稱作「玉米頭」或「貓眼」,因為他們的頭髮幾乎都像玉米一樣金黃,眼睛都像貓一樣藍。我們著迷於荷蘭人和本地人的差異,但是,當我們在丈夫做的報紙上這樣寫時,殖民警察局就關閉他的事業,因為他們覺得被侮辱了。不過我丈夫也憤怒地回應,他說他只是描述他所見的,事實就是如此。不幸的是在過去,只有歐洲人的凝視與幻想得以自由地漫遊在我們的土地上。

想想這一點,事實上荷蘭殖民者的凝視,比起視力不佳的朗佛埃斯的凝視更糟糕。朗佛埃斯起碼會努力向當地人民詢問關於安汶的植物和貝殼資訊。相反的,殖民勢力卻傾向對非我族類所面臨的現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中某些人更感興趣於隨自己的喜好創造所屬的夢幻世界。

原諒我的壞脾氣,但是看看你的右邊,看看那張大地圖和底下的大砲。這張地圖是荷蘭人剛抵達爪哇以前的30年前畫的,他們炸毀「查雅加達」(Jayakarta,勝利之城)的皇宮居所,換成荷蘭建築樣式的塔樓。他們建造運河和碉堡。地圖是一項治理空間的工具。在佔領母國許久之後,殖民迷戀的凝視換成了殖民知識的凝視。這種凝視是一種飢渴地吞噬所有其他知識的目光,而那些知識早已存在此地許久了。

讓我們留下朗佛埃斯在此,走回其他房間。我將讓你看見另一種仍然佔據著荷蘭人與印尼人心靈至今的殖民凝視。

Exhibition_view_in_Tropen_Msueum
Photo Credit:KUNCI提供

定點三

(你走28步回到蘇拉絲忒莉站立的地方,接著左轉到她對面的那一區。你坐在長椅上,你看見朗佛埃斯的書在書桌上展開,它用一條鎖鏈繫在桌上,這樣就沒有人可以偷走。)

看著那張掛在前方右邊的油畫。你看見什麼?它們是否令你想起什麼?在那樣的油畫裡,一切看起來都很美麗,一切感受都如此平靜,十分夢幻不是嗎?那是一套熱帶夢幻世界與幻想的劇本。相同的意象曾驅使某一代的歐洲人湧向這個名為「東印度」的新殖民地。他們將我們的母國描繪成一個蔥蔥鬱鬱的、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與美麗女子的土地。某些這種繪畫描繪著殖民基礎設施的建設-火車和鐵軌,柏油路,單車、汽車和旅館。它們都是確保在這塊熱帶大地上生活舒適的必要設施。

荷蘭人知道有許多精靈和鬼魂住在椰子樹緣和濃密的蕉葉下嗎?他們知道茉莉的味道通常帶給我一種鄉愁的感受嗎?或者我不應該那樣說,因為這會讓我給人一種不像現代女性的印象。對如今的我而言,這所有自然的美好只不過是一種注定一死的存有。留下來的是人們用以認知事物的,凝視的政治,這種政治的存在只是為了確保凝視持續作用。

19世紀描繪東印度風景的全景繪畫,得以利用並複製了殖民的手段,促進了繪製地圖者、測量員以及導航員的技巧,於同時作為自身征討的文化工具,描述荷蘭人開拓而宣稱新領地的同時將其描繪為尚未被開發的特定故事。這些將荷蘭人掠奪合理化的視覺論述,沒有比這種名為「美哉印地」(mooi indie)【2】的風景畫風更為明顯的表現,也是19世紀荷蘭殖民東印度群島的主要繪畫作品。(Protschky 2011:82-83)

山丘、椰影、稻穗成了這些畫家不可或缺的三元素......假如真有畫家大膽描繪這三元素以外的主題,並試圖在此地的畫廊販賣這類畫作,那麼畫商並定會這麼說:「Dat is niet voor ons, meneer」(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先生)。它真正的意思是:「Dat is niet voor de toeristen of de gepensionnerde [sic] Hollanders, meneer」(這不是觀光客或退休的荷蘭人的,先生)。這樣的畫家假如希望不死於肺結核,他最好儘快成為一名教師或找一份像是記帳員之類的工作。(蘇佐佐諾〔Soedjojono〕2000,於Protschky 2011:83)【3】

這也是為何我看「美哉印地」的東印度繪畫總是有點遲疑,它阻止可以成為某種提供對環境批判觀點的作品。這種關於我的母國的理想隱蔽了許多有問題的東西,它被用以提升加諸空間的控制以及形塑歐洲治理施加被殖民者的觀點。但在同時,我可以理解這種殖民凝視的保留也作用在許多方面。我記得我自己的學生如何複製這種優美如畫的意象。每次我要求他們畫圖,學生們總是畫同樣的景色:幾座山峰,停在地平線上的太陽,穿越金黃梯田的蜿蜒小路消失在地平線後。「美哉印地」作為一種殖民凝視的政治,涓滴滲透,無疑穿透了那之後的好幾代。

有時一個念頭會飄過我的腦海,或許要求學生停止描繪相同的風景,停止模仿一再重複的山峰與梯田是無用的。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何創造對話好讓我們可以開始瓦解這種殖民的凝視?對我而言重要的是,如何帶回被這片美麗的風景給推擠到一旁或掩蓋在底下的其他事物?但怎樣的事物是真正被抹除了的?這個問題可以藉由了解真實的背景而先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