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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克服性暴力的恐懼,「世界性侵之都」絕對是終極的試驗場

談到克服性暴力的恐懼,「世界性侵之都」絕對是終極的試驗場
Photo Credit: TED影片截圖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受夠了縈繞不散的回憶,受夠了無止盡的自責。我想要面對那個在一九九六年奪走我純真的那個人,想要把自己從多年來替他背上的愧疚黑鍋裡釋放出來。我想要「了結」。

文:莎蒂絲・艾娃(Thordis Elva)

繫上安全帶的燈號已經熄滅,我趁這機會解開按扣。伸展背部的同時,目光迎上我映在前面椅背上螢幕的影像。在外面我的個性一向剛烈,大學期間,其他人最常用來形容我的字眼是「讓人畏懼」;在派對上,我已記不起有多少酒醉程度不等的同學這麼告訴過我。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的生存策略之一便是表現出一無所懼的樣子,從我樂意嘗試任何新鮮事,以及座右銘「男生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到」等態度就可明顯看出來。

二十一歲時,我獨自搬到另一洲生活、有了刺青,還跟女生約會。然而,想隱藏自己破碎一面最有效的方法,是登上成功頂峰,因此我在各方面都搶著拿到第一名,包括在美國以非母語的英文完成學業。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畢業生代表竟然過著雙重生活,特別是在她精通所有課外活動、在學校董事會代表學生發言,還有一份兼職工作的情況下。把自己弄得異常忙碌也有額外的好處,我就沒有時間耽溺在過去。

我開始瀏覽飛機上的電視節目,其中一個是關於專辦性犯罪的警察單位,犯人清一色是帶著武器的危險瘋子。我已經受夠了這種不真實的虛構故事。我十六歲時對性侵害的認知,正是手裡揮舞小刀的精神變態,在漆黑巷弄裡幹下的事;也被電視劇洗腦到不會去質疑這種刻板印象。我後來一直要等到刻板印象粉碎瓦解時,才明白自己被強暴了,而強暴犯已經遠在地球的另一端,我唯一的選擇是隱忍悲痛。隱忍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經歷了九年的粉飾太平和隱忍之後,我的人生在二十五歲那一年踢到了鐵板,掙扎對抗飲食失調症、酗酒和自殘的衝動。即使擁有了這麼多耀眼的成就,但由於被初戀情人強暴的慘痛經驗,我始終無法信任自己的判斷力,不停質疑所有事情:職業、戀愛對象,以及自我價值。

我和這個世界對抗著,卻沒辦法確認敵人是誰。我沒有可以信賴的人能吐露過往,於是把逐日增加的悲傷帶進寫作裡,日記成為詩歌再轉化為劇本,沒多久我就贏得劇作家的頭銜。我讓虛構人物盡情說出所有自己壓抑的話語,而大家把這尊為藝術,因此我不再為不舒服的問題感到困擾。這很完美,或者說,對當時內心如此分裂的我而言,這已經是最接近完美的職業選擇了。

無視內心的騷亂(或者也正因為如此),我的戲劇作品數量快速增加,事業也一飛沖天。二○○五年五月,我受邀到澳洲參加一場備受矚目的會議,與會者都是世界各地最有前景的年輕劇作家。我整個人卻全身發冷:那個人就住在澳洲,那個在十六歲時侵犯我的人。一股古怪的希望卻也同時升起:這有沒有可能是讓我走出牢籠,並讓他彌補自己罪過的機會?但我旋即退縮到心房最遠的角落裡,因為前一次試著說出過往,卻引發災難的傷痕仍然刺痛著。

我癱在工作室的椅子上,連續好幾天都只是盯著電腦螢幕,衡量自己的選項,最後振作起來快速寫了一封郵件:簡短客氣地解釋我將在七月份造訪澳洲,問他有無可能在我停留期間碰個面。之後,我緊張地在公寓裡來回走動,想像他從感激地答應到直接回絕等各種可能,心裡也準備接受最有可能的結果:石沉大海。畢竟,距離他來冰島當交換學生已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他可能早就換了電子信箱。

好消息是,他的電子信箱沒有停用,但是等我用薰滿尼古丁的手指顫抖地點開回信,寬慰的心情立刻被強烈的失望取代。他解釋沒辦法見面的理由:他住在澳洲另外一邊,以及需要上班等等。勇氣和期望咻咻地從我洩氣的心湧出來,似乎也就這樣了,我只能向這牢籠投降了。

我並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開始搖動牢籠的柵欄。

幾星期之後的一個沉悶午後,我信步走進一間咖啡館,仍為前一晚跟情人的爭執而暗自啜泣和暈眩。我開口跟女服務生借筆,從包包翻出小筆記本,希望塗鴉一會可以沉澱心情。

讓人驚訝的是,那些隨意塗寫的字母竟然連貫成句,再慢慢發展成我寫過最關鍵的一封信——寫給我加害者的信。夾在諸多敘述他加在我身上暴力行為的字詞當中,「我想要尋求對你的原諒」這幾個字回瞪著我。這幾個字是打哪出現的?「原諒」絕對不可能是我會想到的字眼,之所以想要跟對方見面,是私心盼望可以對他吼出毀滅性的話語,讓他的腦袋這輩子無時無刻都迴盪著這些話。

但是,原諒?儘管這兩個字從筆尖流洩出來後讓我很是驚愕,但也緩和了隱伏在真實狀況中的刺痛感。隨著困惑而來的,是一項重大的發現——就在我放棄的時候,其實已經找到解開牢籠的鑰匙。

這是未知的陌生領域。這九年以來,對於濫用我信任的人一直採取零容忍政策,甚至會採取激進的手段。此外,在性侵害和支持倖存者的議題上,專家也不建議倖存者和加害者面對面對質。他們多半贊成倖存者寫信給加害者,好讓受傷的心有抒發的管道,但同時也會建議把寫好的信銷毀而不是寄出去。

但是我回家後卻在電腦上打出先前寫下的內容。有部分的我仍然處在驚愕中,甚至覺得把信寄出去的想法很有娛樂效果,並認為要收信人擔下暴力行為的責任,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因此,我已經預想好各種可能得到的回應:像是他指責我把事情記錯了,或是對整件事情採取斷然的全盤否認。不管這些可能的回應有多讓人心煩和討厭,對我來說,在壯著膽子說出心裡話之後,卻只有無聲無息的靜默,才是最糟糕的。不過,既然沒有前人的腳步可以做為指引,我決定聽從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