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小王子：80年前，這本散文集埋藏作者心跡—話說《小王子》

斷言《小王子》只給大人看，是個美麗的誤會

Photo Credit: Le Petit Prince Youtube截圖 / gregortours

大約在75年前的4月，《小王子》問世，還記得許久以前，朋友們爭辯故事究竟講的是愛情抑或友誼，究竟是給大人看還是給小孩子看的？無他，如此觸動心靈的內容，總泛起人們不同思緒與共鳴。

有時候，故事本身自有其生命力，人人感悟各有不同；只是，如果我們細味安東尼．廸．聖（Antoine de Saint-Exupéry）的人生經歷，便會發現，小王子這一角色盛載著作者所受的啟蒙和情義，揉合了非常豐富的人生智慧，背後有其深刻淵源，但由於他在序言中說得略為隱晦，讓部分人堅稱這本書「只」給大人看，甚至強調小孩子根本看不懂《小王子》；這些說法，間接令不少讀者過於認定，安東尼．廸．聖「僅僅」以《小王子》獻給摯友列翁．維爾特（Léon Werth），乃至撫慰保有童心的大人們。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如果安東尼．廸．聖從未想過給小孩子看，便完全沒必要請求他們的「原諒」。作者除了為好友送上一份情之外，確確實實是希望讓小孩子讀後，同樣得著重要智慧，寄望他們長大後仍能保有率真看事的初心，與所愛好好建立關係。

是故，他刻繪的故事比喻生動、匠心獨運、循循善誘，為此花上不少心思。可見背後答案自然是：兩者皆是，它既給特定的大人看，也給所有小孩子看。（小孩子可讀懂，他們的童心也會把《小王子》的故事當作是一回事。）

至於，安東尼．廸．聖筆下的小王子，盛載著怎樣的啟蒙，我們必須重拾一些記憶與耐性，先從以下兩個小故事說起。

小王子的故事，是作者經歷另一些故事的延續

Photo Credit: Le Petit Prince Youtube截圖 / gregortours

相信大家仍未忘記，在故事裏初段，小王子突然現身於作者「這位飛行員」面前，傾談之後他赫然發現，這位小王子不會跟他談「橋牌呀，高爾夫球呀，政治呀，領帶呀這些」事情，反而要他畫畫，不但看懂他童年時的畫作，也很滿意他最後畫出盒子裏的小羊。

接著，小王子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告訴飛行員那細小的星球，有些種子會長出巨大的猢猻樹，更指有一星球的人疏懶沒清去幼苗，使三棵小樹苗長成摧毀了家園，他相信帶小羊回去可以吃掉幼苗。

我們都知道，小王子輾轉來到地球後得到小羊，或者能搞好樹苗的問題，卻似乎躲不掉毒蛇，看來即使只是第一次在星際間遊走，不一定是件平常的事，可以再也不會回去。

現在，讓我們來一次時空旅行，回到未有《小王子》之前，安東尼．廸．聖在散文集《人的大地》（TERRE DES HOMMES, Wind, Sand and Stars）中的經歷，他講述每次在夜空飛行如置身星際之間，有時令飛行員再分不清眼前的光，究竟是星光，還是導航燈，而且，一旦出現意外故障，「雲海底下就是千古」，從此一去不返。在作者起飛之前，他又提到一位名叫亨利．吉約梅（Henri Guillaumet）的朋友，說有關西班牙的小故事：

「幾年前的這個晚上，他（吉約梅）身穿衬衣，在燈光下兩臂交叉，笑容可掬，⋯⋯我還是攤開地圖，要求他帶著我一起溫習這個航程。於是，伏在燈光前，扶著老飛行員的肩膀，我又找到了大學時代的寧靜。但是，我聽到的地理課竟是那麼怪！

吉約梅不給我談西班牙是什麼樣的，而把西班牙作為一個朋友介紹給我。他不跟我談文學，不談居民，也不談當地的家畜。他不跟我談瓜迪什，而談瓜迪什附近一塊農田旁邊的三棵橘子樹：『要提防它們，把它們標在你的地圖上⋯⋯』

從此，這三棵橘子樹在我的地圖上，要比內華達山脈佔據更多的位置。他不跟我談洛爾卡，而談洛爾卡附近的一個普通農莊。談農莊主人。談農莊主婦。

⋯⋯（埃布羅河）這條在莫特里爾西部、隱伏在亂草叢下的小溪，這位只是三十來朵花的養育者，則引不起人們的興趣。（吉約梅說）『提防那條小溪，它把場地都破壞了⋯⋯也把它標在你的地圖上。』

啊！我怎能忘了莫特里爾的蛇呢！這條蛇外表若無其事，似乎只會發出輕微的噝噝聲去迷惑幾隻青蛙⋯⋯

（吉約梅說）『你以為那塊草地上空無一物，突然嘩啦一聲，你那三十頭羊捲到你的輪子底下⋯⋯』我對這麼一個出其不意的襲擊，不由發出驚訝的微笑。」

小王子不必只有一人，背後投射著「啟蒙」與「情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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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安東尼．廸．聖充滿感悟的一段回憶、一段對話，吉約梅是作者眼中出色的飛行員，對如何在雲海中漫遊，對西班牙的山脈河谷都感到親切熟悉，把這些一事一物當作是朋友般述說它們的故事，而不是大談理論學問，連三棵橘子樹、溪旁花朵、地上蛇羊也看成是要了解的對象。猢猻樹就如西班牙橘子樹，幻化象徵成要「提防」的惡勢力，初長出幼苗時未知好壞，要經過辨識才能得知。

你不必單純認定吉約梅就是「那一位小王子」，他可以是，卻不完全，在故事裏，小王子是以充滿童心的眼光看待萬事萬物，述說它們的故事，給予人們智慧，投射著「童心、啟蒙、情義」的影子，這個影子可以是吉約梅，可以是作者，可以是在生命歷程中令他得到感悟的每一位朋友。

小王子經過那六顆星球，看到的到底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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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嗎？小王子提過六顆星球的見聞，上面分別住有愛威權指令他人的國王、愛虛榮求掌聲的紳士、愛喝酒想逃避的酒鬼、愛錢財貪慾大的實業家、愛規條僵化死板的點燈人、愛抽象理論不探索的老先生。

當我們以為作者似乎像個憤世嫉俗的讀書人，借故事暗嘲熱諷大人的庸俗，不過細心留意一下，小王子並沒有徹底否定這些星球人所做的事，而是不停詢問他們做這些事的想法和態度，希望了解背後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那些星球人像一個個孤島，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也不怎麼關心其他人。

同樣，我們不妨看看安東尼．廸．聖從另一位出色飛行員身上，得著了怎樣的啟蒙：

「（從梅爾莫茲身上感悟）一個職業的偉大之處，可能首先在於團結人們：只有一個真正的奢望，那就是人與人的交往。

單純為了物質利益工作，我們會自身陷入囹圄。這些過眼煙雲的財富，並不能提供任何值得為之生活的東西，只會令我們遺世孤立。要我在記憶中搜集一些縈懷心頭的往事，要我列舉一生中的重要時刻，我提出的時刻和往事決不是任何財富所能促成的。金錢買不到像梅爾莫茲這樣一個人的友誼，也買不到曾經共過患難而永遠與我們聯結一起的同伴的友誼。

這個飛行之夜和夜空中千萬顆星星，這片清朗，這幾小時的至高權力，也不是金錢所能買到的。

經過艱難歷程後見到的這個地球的新貌，這些樹木，這些花朵，這些女人，這些黎明慶幸生命到來的新鮮艷麗的微笑，這些令我們感到欣慰的種種小事，也不是金錢所能買到的。

（續道吉約梅）他的真正品質不僅於此。他的偉大，在於他有責任感。他對自己、對航郵、對期待著的同志負責。在他的手中掌握著他們的痛苦，掌握著他們的喜悅。對他作為其中一份子的人類社會的創造事業負責。在其本身工作範圍內，也可說是對人類的命運負責。」

可見，在作者眼中，問題從來不是「大人的職業如何庸俗」（或他們日常喜歡的事），而是要我們追問職業、做事背後的意義，其中有沒有把人與人的關係當作一回事，有些超然於表面形式的生活價值，才能不使我們困於囹圄；在小王子經過的幾顆星球，就住著幾位自困且遺世孤立的人。

作者借狐狸說的不是表面責任，它背後的基礎是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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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因此，我們便會明白，小王子被投射了吉約梅（或更多人）那高尚情操的影子，他的人生歷練像洋蔥一樣，逐瓣逐瓣接近和達致本質，所謂對一件事負責的意義，在於人的關係之中得到彰顯，所以，我們便會明白，當狐狸跟小王子說「你現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你要對你的玫瑰負責」，這有別於「職業、事業」，指的是對友愛的「情義」，是因為互相經歷、付出構成了彼此情感和記憶，成為獨一無二的生命對象，有了內在的期許。

有一次，吉約梅起飛後失蹤，安東尼．廸．聖便跟伙伴奮不顧身四出搜索，那時的飛機不像現在這麼安全，如此頻密出航同樣是異常凶險之事，這樣的情義，作者對吉約梅有，對摯友列翁．維爾特更甚。他在寫《小王子》期間，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侵略法國期間，歐洲情勢危急、好友生死未卜，他很想把人生得著的種種啟蒙與情義（亦是飛行員面對隨時失去好友的生死領悟），藉此告訴列翁，自己是如何心繫著他，也告訴小孩子，從故事中學懂如何珍惜彼此馴服的摯友。

真摯的友愛，也包含著痛與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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