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眼中的缺點,卻是斯多噶哲學從一開始就吸引我的特質

別人眼中的缺點,卻是斯多噶哲學從一開始就吸引我的特質
Photo Credit: Zanner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無論人類發現了什麼新知,兩千年前的這番話至今仍是真理。所以我們為什麼不乾脆對神保持開放的態度,攜手朝著更重要的美好人生邁進?

文:馬西莫・皮戈里奇(Massimo Pigliucci)

我與愛比克泰德這位朋友有個很大的爭執點無法解決,但即便雙方見解存在本質上的歧異仍能好好對談,這正是斯多噶主義的美妙之處:無論有無宗教信仰都會獲得接納,形上觀點的差距不影響彼此對道德倫理的認知。

當我詢問愛比克泰德對於神的看法時,他回答說:「劍能插進鞘,鞘能容納劍,是因誰的作為而彼此相吻?因為劍和鞘是人做的,我們便明白那不是純粹的巧合,背後有工匠的巧手運作。既然匹配的東西是被造物,其餘可見的一切難道就不是?男和女、結合的慾望與能力、相互呼應的器官,不也像是精緻的藝品嗎?」

認為世間萬物皆經過設計,是主張神確實存在的典型論調,愛比克泰德也算是先驅之一,他在公元二世紀就留下上述這番話。後來多瑪斯.阿奎那等多位傑出基督宗教神學家將之發揚光大,十九世紀的自然神學家威廉.帕利(William Paley)攀上巔峰,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的幾十年前他就表示:

走進石南叢裡絆到石頭,若有人問起石頭為何在此,我可能回答:既然無法追溯,或許石頭自存在之初便一直停在這裡。聽來荒唐,但沒人能證明對錯。相反地,要是我在地上找到一只手錶,也有人問起手錶怎麼掉在這兒,我完全不會聯想到剛才的答案,因為手錶無法憑空出現......必然出於某時某地的某人或某群人之手,他們設計結構、功能,我們可以理解手錶存在的理由......從手錶看到的種種受造跡象普見於自然界,差別僅在於自然界規模無比遼闊,程度超越人類心智所能及。

這套說詞很直觀、很動人,許多教徒在解釋自己的信仰時都會提起,於是也成為無神論者集中火力駁斥的目標。我並不打算誘導讀者傾向任何一方,本書主旨無關教義,也不推廣無神論。但為了避嫌,就如同與愛比克泰德討論時一樣,我得陳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好的哲學家、明事理的人都遵循同樣原則:先傾聽彼此,學習、思考,然後一起喝個小酒再繼續深入探究。

造物主是誰?

對我而言,愛比克泰德(以及阿奎那和帕利)的論點直到十八、十九世紀都很有道理。可惜後來一位哲學家加上一位科學家接連對智能設計論發動猛攻,雖然攻勢未將智能設計論打得一蹶不振(哲學史領域鮮少有極端發展),該理論也依舊得到許多神學家、哲學家、乃至於科學家捍衛,但的確沒了過去的強大魅力。

對智能設計論的第一波炮火來自大衛.休謨。他說:「看見一棟房屋……就代表背後有建築師和工人,我們之所以如此確信是因為經驗中有許多同類的結果能追溯出同類的原因。可是人類無法聲稱宇宙與房屋有足夠的共同點,因此也不能確定背後有同樣的成因,或自認將宇宙類比於房屋是完整且完美的推論。」

休謨的說法雖不直接卻很重要,主張以被造物進行推論並不妥當。類比原本就是問題很多的論證手法,因為類比的雙方不可能完美契合,有些情況使用類比根本是誤導。

他進一步指出,我們看見被造物能夠立刻推論是人類所造,原因在於確實見過,或至少掌握無法駁斥的證據可以證明人類能夠造出這些東西。可是放到宇宙這個例子就說不通了。沒有人看過宇宙的誕生,也根本沒辦法證明造物主確實存在—事實上,爭議核心就是宇宙如何形成?再者,假設真有造物主,我們無從確認其特徵性質。所以休謨才會以戲謔口吻(就他寫作的年代其實十分危險)表示:要是大家認同蓋房子與創造宇宙這種類比,我們便可以推論造物主的特性是數量多、不可靠且壽命有限,與一神教設想的上帝完全相反。

儘管休謨對智能設計論提出擲地有聲的質疑,且時至今日仍是哲學課程的內容,但其中尚缺一個重要環節:世間萬物,特別是生物圈,確實看似受造,而他並未提出別的解釋方案。所幸不到一世紀後,偉大的生物學家達爾文彌補了這個缺憾,他提出的天擇演化理論至今仍受到科學界的肯定,足以說明為何手腳、心肺就像手錶或劍與鞘那般各有意義與功能,卻又生於自然現象且無須智能設計介入。更甚者,達爾文將自己對受造現象的解釋和世界為何有苦難相結合,恰好人間苦難也是爭論不休的主題。他在書信中留下著名的一段話:「我必須坦承,雖然我也想相信且大家都那麼說,但我真的無法在身邊找到上帝造物且神愛眾生的證據。在我看來世界充滿苦難,而且我無法相信慈愛且全能的神會創造出姬蜂這種生物,牠們必須寄生、啃噬毛毛蟲的身體。貓與老鼠的關係也一樣。既然不相信神造了那些東西,當然沒必要認定自己的眼睛出自神的設計。」

愛比克泰德當然沒機會讀到休謨和達爾文的著作,所以我特地提出上面這段話,而他依舊以濃厚的斯多噶風格加以回應。他回憶起有一天某個學生傷了腿,埋怨地說︰「我以後是不是得跛腳?」愛比克泰德表示自己當下反應很現實:「奴才,腿斷了就是斷了,豈可妄想責難宇宙?」

(他也常稱我是「奴才」或「孩子」,雖然有些政治不正確,但我個人覺得頗為親近且難以反駁,畢竟他自己就曾身為奴隸,而我年紀確實比他小得太多太多!)由於這是斯多噶形上學的重要層面,所以需要詳加解釋。

按理說愛比克泰德算是斯多噶學者中較具宗教情懷的人,但他也不認為神會插手人類的每件瑣事(更沒理由搭理姬蜂,就算他知道這種生物),否則聽見別人希望腿沒受傷,他也不至於嘲弄對方是痴人說夢。更重要的背景則在於很多斯多噶人接受的並非現代的一神概念,他們偏愛以邏各斯來表達神的話語(基督宗教沿襲很多斯多噶哲學)、宇宙的普遍規律,或者直接觀察宇宙並理性分析的所見所得。愛比克泰德清楚告訴門生他並不認為神是外於自身、「另一處」的存有:「你就是主體,神的一部分,祂存在於每個人之中……你與神同在,只可惜你自己不知道也無法察覺。你們還認為我說的是那些金銀打造的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