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地厚天高》導演(下):不是拍港獨或政治,而是人性

專訪《地厚天高》導演(下):不是拍港獨或政治,而是人性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地厚天高》的主題,你不需要認同梁天琦的政治理念也能感受到。有些觀眾看我的電影前,可能覺得自己跟梁天琦沒有關係,甚至很討厭他。看完電影後,或許會覺得梁天琦跟自己很相似。大家也是同樣的人,大家也是曾經有過理想。我的電影建立了這份連結。

文:詹斯閔、丘琦欣;編輯胡景祥

專訪《地厚天高》導演(上):拍紀錄片的矛盾,就像「人血饅頭」

拍攝《地厚天高》期間的挑戰

詹斯閔(以下簡稱詹):拍攝過程遇到哪些挑戰?哪個部份是你最享受?哪些是你最驚訝的?

導演林子穎(以下簡稱林):這個答案很爛,但我一定要說。對我來說,最困難的是技術問題和錢。而且在香港不是做商業的片,要做創作很難。香港是很商業化的城市,什麼東西都很貴。香港家長也不喜歡子女做一些沒有前途的工作,我爸媽也是那種很傳統的香港中產家長。我做這個敏感的題材很難找到資金。我很幸運,我做到一半,認識現在其中一個製片,他幫助我很多。

還有我不是電影學院出身的,我拍這個之前有拍了幾年的經驗,但很多東西對我來說也是第一次,所以有很多技術問題。因為我身邊很多朋友都是讀比較文學,香港大學沒有電影學院讀,有問題就是google tutorial how to怎樣怎樣。但我覺得《地厚天高》的技術問題和資金問題還是最困難的。

同時我也有小小的驕傲,我現在有的東西都是我自己學的,我不是學校教我,也不是家長有學這個,有那些連結。這是實際層面的,如果是個人層面的困難,就是剛才說的,你是在利用別人的故事(詳見「上篇」)。

這個故事我覺得很有意義,我很想說,但是梁天琦不需要說,或是其他相關的角色都覺得不需要說,就是你很單方面的想做這個計畫,但別人理論上可以不理你。我就好像騙了別人的友誼,騙了別人的信任去做我想做的東西,而且這件事情可能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例如,如果梁天琦有天真的成為一個政棍,他不需要我這個片他也很受歡迎,可能我這個片出來,對他有壞影響。

我跟他和其他角色相處,他們都挺喜歡我的,喜歡跟我談話。很可能他們當我看成朋友,但是我沒辦法把他看成一般朋友。就像你們現在訪問我,你也有不是一般朋友的想法。因為你可能有30%、40%在想你的訪問,在想我怎麼剪那個片、現在他說這一句話有用、下一句話沒有用、下一個問題該問什麼。你會想一些很實際的問題,我覺得這個跟別人相處的方法不是太健康。

這也是為什麼我下一個作品,我想做劇情片。讓我有時間想一想怎麼面對這個問題。劇情片拍的是演員,他們一定很喜歡給我拍,拍紀錄片不一定。我很需要時間想一想人跟鏡頭的關係。我還沒想通之前,可以的話就別弄這些東西。

台灣與香港

詹:你有在台灣和香港之間看到可類比的狀況嗎?我們尤其想問你是否看過台灣太陽花運動的紀錄片?你看完有什麼想法?有一個特別明顯的情況:香港拍很多雨傘運動的紀錄片,但台灣拍太陽花的紀錄片很少。

林:我對台灣紀錄片的環境不太認識,說真的我很難答。我很久以前有看過《太陽,不遠》,可是已經忘記。至於台灣跟香港的類比,這會是大學裡的一門課,很大的主題。

我當時有留意太陽花運動,但不能說很瞭解。我覺得很感動,那天晚上大家衝進立法院,很多香港人都在看直播,很多香港人、很多我的朋友都在分享新聞,說這個很勇敢。也有些人提到:香港會不會發生?香港可不可以這樣?大約兩個月之後,六月有一群香港的示威者(雨傘是九月),他們反對政府發展一些地方,他們想衝進香港的立法會;政府每星期五開會,他們就每星期都包圍香港立法會一次。好像第一個星期他們是成功衝進去的,我也在裡面、我在拍。大家也在想會不會變成台灣太陽花那樣,成功的佔領呢?但是沒有太多人參加,而且香港的保安很厲害,就沒成功。

之後他們連續幾個星期一直有人去,每次開會的時候,都有人在外面衝撞立法會,但都不成功。那個「反東北集會」是六七月的事,然後九月就發生雨傘了,我覺得香港也挺厲害的,雖然衝不進立法會,但也衝到街頭嘛。

我想台灣的太陽花是個很大的範例,就是人民可以做什麼,佔領這個念頭可能從那裡出來,戴耀廷之前也有說過「佔領中環」。但是如果說用年輕人、學生的力氣去佔領一個建築物、一個政府很重要的機關,去要他改變一些東西。對我來說,我的念頭不是來自戴耀廷,而是來自太陽花。

雨傘的時候我還小,18、9歲,很多東西也不太瞭解。但是這一兩年我身邊很多朋友開始研究歷史,因為雨傘失敗之後大家挫敗感很強。大家都說要做一點事,改變一下自己,很多人都去讀書,讀跟歷史、民主進程有關的書,很多人讀台灣民主發展的歷史,不是在大學裡讀,是平時自己在看書。

香港大學學生會很喜歡邀請台灣的學者來香港,講身分認同、怎麼建立國家。我看台灣歷史,好像你們六十到八十年代的白色恐怖,可能就是香港之後會發生的事;那一代的台灣人很敏感,怎麼逃避那些警察、戒嚴的時代。我喜歡看那些故事,我覺得很感動、很勇敢。

我就在想,香港人會不會有一天也有這份勇氣去做一些東西?當然香港現在的政府是好過當年的國民黨,他們沒有殺人、也沒有一直打人。但可能會變差,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後,香港會變成台灣白色恐怖的狀況,那個時候香港人有沒有這份勇氣呢?

我看台灣歷史過去一百年,怎麼被人殖民、慢慢找到自己的身分認同,怎麼為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自己的認同去抗爭。到現在好像有個比較好的結果,有民主有國會、有比較好的新聞言論自由,在我看來是個好的結局。我會想,香港要多少年才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