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馬拉喀什》：在屋頂上反而比在街上還不自由

文：伊利亞・卡內提（Elias Canetti）

想要熟悉一座陌生的城市，人們有權要求一個隔離的空間，如此一來，對無法理解的新聲音過大而感到迷惘時，才得以獨處。這個房間應該要很安靜——當他躲入裡頭或離開時，才沒有人看得見他。最好的狀況便是消失在一條死巷裡，站在一座大門前，口袋中有把大門的鎖匙，然後打開大門，聽不到任何死去的靈魂。

跨進一屋子的冷清，闔上身後的大門。黑暗之中，有片刻的工夫什麼也看不見——宛若廣場上和巷子裡為人們所遺棄的瞎子，但旋即又恢復視力。映入眼簾的是通往樓上的石砌樓梯，上頭有一隻貓，牠是人們渴望的寂靜化身。人們感謝牠的存在，因此讓牠靜靜地過日子。牠不需要成天千百次呼喊「阿拉」，就會有人餵食。牠並沒有殘廢，亦不需要聽任悲慘的命運擺佈；牠也許很殘酷，但什麼也沒說。

人們來來回回呼吸著寂靜。可怕的喧囂都上哪兒去了？刺眼的燈光和刺耳的吵鬧聲呢？數不清的面孔呢？這類屋子的窗戶很少對著巷子，有些甚至不開；所有的窗戶都開向院子，院子則迎向天空。唯有透過院子，才能溫和適恰地與周遭世界溝通。

人們當然也可以爬上屋頂，一次看遍城裡所有的低矮屋頂。那是一種平坦的印象，一切就像是大規模按照順序建造而成。人們以為可以在上頭逛遍整座城市。巷子並不構成障礙，他們眼裡沒有巷子，忘了它的存在。亞特拉斯山脈近在眼前，倘若不是山上閃爍的燈光，還有山巒和城市間茂密的棕櫚樹，人們很容易把它誤認為阿爾卑斯山。

高聳直立在那兒的伊斯蘭尖塔，不同於基督教教堂的樣式，它們較為細長，但又不是那麼尖，上下的寬度相同，這和頂端祈禱用的平台有關。它們更像是燈塔，只不過住著某種聲音。

實際使用屋頂的居民是燕子。這裡簡直就是第二座城市，只不過牠們這裡是快速的，巷子裡的人們則很緩慢。這些燕子從不休息，不禁令人要問：難道牠們都不睡覺嗎？牠們身上找不著懶惰、穩重與尊嚴。牠們以飛行占據了空曠的屋頂，彷彿占領一個國度。

人們不讓人參觀屋頂的——之前我以為在這裡可以見到宛如童話中的女人，看到鄰居的院子，以及偷窺他們的忙碌。第一次爬上朋友家的屋頂時，我滿心期待。友人很滿意我眺望遠方山巒與俯視全城，而且我也能感受到他的自豪，為的是他能把如此美景展示給我。然而當我對遠處厭倦、近處好奇時，他便煩躁不安。他逮到我把目光移向鄰人的院落，表現出對女性的興致，還傾聽西班牙式的喧囂。「這裡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友人說，「這很不應該。我不時受到這種警告。關心鄰居屋子裡的事是很粗魯無禮的。事實上，根本不應當帶人上屋頂，更不消說是男人，因為有時候女人會爬上屋頂，她們可不想受到干擾。」

「但這裡根本沒有女人。」

「或許有人看見我們，」他認為，「這可是會讓人身敗名裂的。人們也不應當在街上和蒙面紗的婦人講話。」

「如果我要問路呢？」

「那麼你得等待，直到你遇見的是男人。」

「但是你可以坐在自己家的屋頂上啊！如果你發現有人在鄰家的屋頂上，那也不是你的錯。」

「果真如此，我就得往別處瞧，讓人覺得我沒有興趣。現在就有個女人出現在我們身後！那只是個老女僕，還不知道我發現她了。不過她已經離開了。」

我根本連轉過身去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在屋頂上反而比在街上還不自由嘛！」

「當然囉！」他說道，「這樣在街坊鄰居中才不會留下壞名聲。」我看著那些燕子，忌妒牠們毫無顧忌地穿梭於三個、五個，甚至十個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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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聆聽馬拉喀什：摩洛哥古都漫遊》，馬可孛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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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利亞・卡內提（Elias Canetti）
譯者：林維杰

諾貝爾文學桂冠伊利亞・卡內提旅行書寫經典作

阿拉————來自古老國度的呼喚，
悠遠、沉重，卻專注；它的意義深沉，連語彙也難以轉譯。
它，活著，以某種堅持，
而且比其他聲響存活得更為長久……
它，屬於馬拉喀什永恆的聲音！

馬拉喀什，一座位於摩洛哥中西部古老的伊斯蘭城市，伊利亞・卡列提和英國友人一起來到當地旅行。

漫遊馬拉喀什期間，他流連在露天市集與駱駝市場，在廣場上注視著一位被當地人視為聖人的瞎眼乞丐咀嚼乞討來的硬幣，渾然不知自己反成大家觀注的目標；看著市集裡的說書人和幫人書寫信件者，覺得這些人猶如他「年長且更優秀的兄弟們」；他出神地站立在一棟房子前，只見欄杆後頭的蒙面女人直呢喃自言自語，彷彿在對他訴說著什麼；達罕家族的伊利亞直追纏著他，希望透過他解決一家的失業困境；苦守著法國酒吧的吉娜特，一心期待某個人帶她走入外面的世界……

卡列提藉由犀利的觀察與精準文字，描寫這座東方古城中人們生活的困頓、貧窮與無奈，同時帶領讀者細細品味摩洛哥的古都風情。

Photo Credit:馬可孛羅出版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