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性侵犯驗傷護理員的曾經受害者：請記得創傷可成美好沃土

文：MissR

你記得自己十三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那時候的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害怕什麼，又希望什麼呢？

從十三歲開始，山本潤被自己的爸爸性侵長達七年，然後花了接下來的二十九年修復自己。漫長的試煉看似沒有終點，但是她的確走到了能夠說「自己已經修復好了」的那一步。在2014年，山本潤出版了《十三歲後，我不再是我》這本書來堅定地擁抱自己。

讀這本書不容易，但要活過那樣的生命並將它紀錄下來，才是真正困難的，而山本潤給予了我這個讀者很多溫柔，於是我不停落淚，當她說「藉由溫柔的愛，我希望能讓你重拾自己。愛就是這個過程」的時候。

愛就是這個過程。

山本潤詳細記錄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與父母的相處、家庭生活的殘破，謊言與偽裝讓她與自己剝離，直到她對生命失去感受，再藉由追求放縱的性生活逼迫自己活著並痛著，以及剝離的生活如何一片一片黏回去。

這中間有專業的醫療協助、有人願意站出來說出自己被性侵的過去而鼓舞了她、有人直言不諱地點出性侵的被害人如何被整個社會拋棄和背叛、有集結力量互助團體的支持、有自始至終信任她的好朋友，還有完全接納他的先生；當然也有震耳欲聾的責怪受害者的聲音、不友善的法律和他人的眼神、藉著酒意接受她的性邀約但卻將她弄得全身是傷的男人、鬼魅般纏人的父親的回憶、沒來得及阻止父親性侵自己的母親，以及反覆自殘的自己。

但是她學會了愛，學會對自己溫柔，學會如何重拾自己。這就是一本她告訴你如何愛的書。

這本書討論了很多受到創傷後，心理與生理會出現的反應，以及這些身心現象會如何影響生活以及與周遭親友的關係。她說了自己最初開始諮商的負面經驗，讓她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去諮商，也不再相信所謂醫療人員，而這跟我身邊許多朋友的經驗相似。諮商就如同要將腐爛的傷口切開清理的第一步，那是非常痛、非常不舒服的過程，如果身邊沒有好的支持系統，或是第一個諮商經驗不如理想（而理想往往太美好），許多人就會選擇退回更黑暗的角落。

但是將腐爛的傷口切開、清理、擦藥、包紮的痛，是復原的痛，而不是死去的痛，我相信那種痛苦是值得承受的。山本潤在書中肯定諮商的重要性，也提到自己後來在諮商的過程中獲得的力量。不過，我們不需要有諮商的專業，也能學習聽懂身邊的人可能釋放的求救訊號：「當有人告訴你『我想死』，代表他正處於『令他想死的痛苦之中』，真正的意思是『如果能稍微減緩這種痛苦，我想好好活下去。』」

另外，她指出了性侵是種一方濫用權力，而另一方被無力感釘死於原地的關係病變；也指出人在面對危機的時候，不只是有fight or flight（反擊或逃跑）的反應，更多時候是freeze（僵立）。此外，雖然山本潤書中沒有提到，但是心理學家發現，人在面對危機除了上述三種反應以外，還有一種可能叫做fawn（討好），也就是盡力配合加害者，以提高生還機率。因此僅按照反擊或逃跑來判斷有無性侵，甚至指責受害者為什麼不逃跑或不反抗，是極為殘酷的無知。

她誠實寫下來許多醜陋，不管是父親的醜陋或是自己的醜陋，都令人震撼地毫無遮掩。她強調，受到創傷不代表你就永遠沒有價值，但修復好的你，也不代表就必須完美無缺；醜陋中還是能生出美麗，兩者可以並存。

在修復自己的過程中，她成為了性侵害驗傷護理員，用她的專業知識寫成「性暴力受害者復原指南」，在本書每個章節末簡明扼要地討論醫療、身心反應、處理和復原的資訊，如果她的故事太沈重，她邀請你先去閱讀復原指南，也時時提醒你要照顧自己的身心，用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復原，她甚至指出要「了解『並非所有幫助受害者活下去的倖存技巧都是正面的』這個事實，慢慢學會並採取更有助於自己的方法，才能讓受害者一步步復原」的重要性。那對我來說，是比正義更有力量的溫柔，願意為了還沒辦法跟上的人慢下來；願意為還說不出口的人靜下來；願意相信他人知道自己當下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然後給予陪伴與支持，而不是意見和主張。

整本書裡讓我落淚不止的，是她談與媽媽的關係。一個母親要如何面對自己疏忽了女兒受到自己選擇的丈夫性侵，要如何面對內心因此殘缺不全的女兒，要如何面對自己的罪惡感讓自己與女兒無論保持什麼距離，都是矛盾，她花了二十九年修復自己，媽媽花的時間和承受的痛苦，並沒有比較少。我認為山本潤最後做的結論能夠用於各種關係裡，但是用在她與她媽媽身上，是再適切不過了：「沒有任何問題會因為媽媽犧牲自己而變好。療癒自己的傷痕，才能真正盡到母親的責任」、「有健全的媽媽才有健全的小孩。不過，媽媽和小孩之間必須花很長的時間才能互相理解、彼此放下。 」

Photo Credit: Onmogul

她的文字深刻而實在，我因此感受到了被照顧的溫暖。最後分享一些從書裡擷取的文字，要給受過創傷、修復中的你：

請記得你的創傷可以成為長出美好的沃土， 因為「知道痛才懂得溫柔。有失才有得。」請去愛值得你愛的人 。也請記得，修復不是比賽，你無需變偉大也不需變完美，也可以好好當個人，所以「不需要與別人比較，好好安慰自己。壞了也沒關係，不夠也無所謂。復原不是恢復原狀，而是再次成長。 」最後，請記得身邊有人在乎你、有人會陪伴努力修復自己的你，因為「復原是自己的選擇，但卻不是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 」

希望你不管是受害者、受害者的親友、想成為性侵相關的助人專業者、只是想更了解這件事情而成為更好的人、甚至你曾經對他人濫用過暴力但希望能改變的人，我都邀請你一起來閱讀此書。

本文經Queerology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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