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希望別人把他看成是「糊塗」,省得反覆解釋什麼是「幽默」

老舍希望別人把他看成是「糊塗」,省得反覆解釋什麼是「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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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中國需要的是以魯迅為筆名的周樹人不單「以別號小品文字」來說笑,而是以「堂堂北大教授周先生」的身分「來替社會開點雅致的玩笑」。這麼一來,人們會體會到,幽默「不是丟臉的事」。

文:雷勤風(Christopher Rea)

「幽默」之前的幽默家

林語堂首次提及「幽默」是在1924年5月發表於北京《晨報》的一篇文章裡。他當時剛從海外留學歸來,在哈佛大學和萊比錫大學陸續念過碩士和博士學位,返國後在北京大學教授英文。在北大時,林語堂常為《語絲》寫文章,參與該期刊於1920年代對文明話與駡人話的熱烈討論。1926年,林語堂和一群知識分子的公開言論惹惱了段祺瑞,於是他逃往南方,第二年來到了上海。

他在1924年的文章裡提到幽默是「中國文學史上及今日文學界的一個最大缺憾。」中國人素來是富幽默感的,但是在文學上卻不知道運用和欣賞,最後導致「正經話」與「笑話」截然二分,知識生活頓時變得枯燥無聊。林語堂認為,作家們做道學先生做慣了、受制於理性哲學太久,以至於當帶有自然欲望的「自然人」需要從被壓抑的內裡「出來消遣消遣」以免道學先生們的神經枯萎時,竟然不自覺而斥之為不正經。他指出,在西方,就連學術性的書裡,偶爾也會穿插一些不相干的笑話。不過,「此笑話不是彼笑話,不是三河縣老媽的笑話,乃是『幽默』。」中國需要的是以魯迅為筆名的周樹人不單「以別號小品文字」來說笑,而是以「堂堂北大教授周先生」的身分「來替社會開點雅致的玩笑。」這麼一來,人們會體會到,幽默「不是丟臉的事」。

林語堂發明的新詞彙在後來的八年間接受度不大,儘管時至1924年中國讀者對歐美式幽默已經接觸了幾十年。19世紀以來,如Punch(《笨拙》)和Puck(《潑克》)一類的雜誌一直在中國流傳,也啟發了多種語言的本地模仿者。狄更斯、蕭伯納、馬克.吐溫以及王爾德等幽默作家的作品,早在20世紀初也已經有了中文譯本。

還有幾位新登場的中國作家把他們風格獨特的高尚英式幽默介紹到中國。1923年,丁西林在北京大學教書的時候開始寫獨幕風俗喜劇。丁西林當時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學數學與物理學之外,他留英時的餘暇也喜讀喜劇名家蕭伯納、易卜生和王爾德的作品。丁西林的處女作《一隻馬蜂》(1923)的主人公是二十幾歲的吉先生,他在中國急速轉變的社會風氣中找尋出路,時常游走於長輩對他的期待和自己的願望之間。他的母親抱怨現代女青年們看不起傳統的「賢妻良母」,吉先生回話道:「你要原諒她們。她們因為有幾千年沒有說過話,現在可以拿起筆來、做文章,她們祇要說說說,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說的些什麼。」他譏諷說摩登女子「都是一些白話詩,既無品格,又無風韻」;傳統女子則是八股文:既乏味又千篇一律。

吉先生自我實現的機會,隨著余小姐的出現而到來。吉老太太打算為她和吉先生的表親——一位醫生──說媒。吉先生若是想要抓住愛情,他得盡快想出一套辦法,讓他那含糊其辭又無意間帶有性別歧視的說法,能和眼前的美人和平共存。他告訴余小姐,「一個人最寶貴的是美神經,一個人一結了婚,他的美神經就遲鈍了」,接下來他就伸出手,向余小姐提議「陪我不結婚」。余小姐同意了這奇怪的提議,並告訴吉先生,其實她父母本來也不願意她嫁給醫生。這好像是承認了自己其實一直在和吉先生鬧著玩,故意教他乾著急。吉先生因此興奮地認定彼此是「天生的說謊一對」,並突然抱住了余小姐,讓她驚叫了出來。這時,吉老太太和僕人衝了進來,余小姐以手掩面,臉紅得說不出話。

吉先生:(走至余前,將余手取下,視其面)什麼地方?刺了你沒有?

吉老太太:什麼事?什麼一回事?

余小姐:(呼了一口深氣)喔,一隻馬蜂!(以目謝吉)

於是這「說謊一對」便躲過了媒妁之言,既讓吉老太太覺得滿意(她本來私下也認為余小姐很適合自己的兒子),並且也保留了他們年輕的「美神經」。

一般認為是丁西林傑作的《壓迫》(1926)當中也有一對機靈的青年男女。一位想要租房子的男客已經付了訂金,但是房東太太一發現男客單身,便謝絕他,因為她的女兒就住在同一棟樓。男客不願意收回訂金,也不願意聽同情他的老媽子善意的建議,撒謊說他的家人快要來了。而就像在《一隻馬蜂》裡一樣,是一位年輕女子帶來了解決方案。當房東太太出門找巡警要將男客趕走的時候,來了一位想要租房的女客。在男客說明了情況之後,女客出乎意料地說她願意冒充他太太來哄騙房東太太。他們假裝是一對因吵架而互不搭話的夫妻,故意讓房東太太、巡警以及老媽子各自越猜越遠,儘管他們從來沒有宣稱彼此是夫妻。比如,當巡警向男客請問女客貴姓大名,他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問她自己好了。」當房東太太問女客:「這位先生是你的男人麼?」女客回答:「我不知道。你問他好了,看他承認不承認?」

雖然標題的「壓迫」表面上指的是地主階級與舊世代的行為,但它同時也牽涉到利用話語讓自己逃離危機,進而避免語言本身的壓迫。

丁西林的喜劇是一股清流:一種良性的兩性與世代大戰,有著機智的嘲諷、社會問題非傳統的解決方法,以及精心設計的情境喜劇。這些喜劇的主角建立了一種全新的滑稽樣板:一群受到啟蒙的年輕人,利用各種計謀來實現自己個人的、現代的理想,同時安撫或智取那些思想傳統的老一輩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