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何玉珠阿姨和她的哥哥何勝興從2000年開始,就不斷向行政院、監察院抗議,十幾年來,他們曾經敲鑼、攔轎,也找過立委和議員,甚至催生了保障強徵受害戶的大法官解釋文,但他們自己的案子卻在「超過五年不得申訴」的公文回復中,永不能見天日。
我曾在立法院附近工作很長一段時間,那裡是陳抗人士的一級戰區,獨立聯盟、愛國同心會、同團、護家盟、學生、勞團、年改、反年改、反反年改,每一個議題的正反勢力,都會出現在中山、濟南、林森、北平這四條框住行政、立法、監察三大院的巷道之間。
這些SNG車追逐的團體來來去去,其中許多,人們早就已經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在那些新聞標題之間,卻有另一群人從來得不到鎂光燈的青睞,他們或站在寒風裡瑟縮,或蹲在騎樓的角落避雨,他們的冤屈從來不見天日,有如陳情抗議圈的「邊緣人」,幾年間上下班和吃飯的過程中,有些抗議者在我記住長相前就已經拂袖而去,另也有一些不分烈日下雨都站在那裡,日復一日舉著相同的布條。
他們陳情什麼?為什麼他們的訴求從來沒人關心?我們能夠為他們做什麼?
和很多抱有「豪情壯志」的青年一般,我為他們設想的老遠,但突然發現每天從他們身邊來回經過的自己,竟連第一個題目——他們陳情什麼——都答不出來。於是有一天我走上前,細讀了高掛在監察院前面的布條,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對何姓兄妹的抗爭歷程,從敲鑼、攔轎到衝官署,他們過去20年的生活,就像是所有「邊緣人」各自歷程整合而成的一部紀錄片,但也都同樣淪為局處秘書室檔案櫃深處的一個案號。
這不只是兩位「邊緣人」的故事,而是台灣鏡頭外抗議故事的縮影。

何玉珠阿姨和她的哥哥何勝興從2000年開始,就不斷向行政院、監察院抗議,十幾年來,每個上班日的忠孝西路和中山南路交叉口,都能見到何阿姨與他哥哥的身影。
何家1951年購買了一塊土地,嘉義市政府在1988年進行徵收,何家不服,第一次的行政訴訟判決何阿姨勝,但1990年嘉義市政府發起第二次訴訟,提用了1949年國軍剛撤退來台的資料判何家輸,推土機推過那片土地時,何阿姨一毛錢都沒收到。
那塊土地現在還是停車場,但旁邊蓋起了預售屋。
「就是土匪嘛」,何勝興說。抗議的初期,何玉珠阿姨幫人帶小孩加上做手工,一個月掙來三萬塊,讓何勝興伯伯請人寫一封八千塊的公文打官司,最慘的時候還背負了三百萬的房屋貸款,早上只喝一杯咖啡便出門,中午帶饅頭果腹,晚上回家自己包水餃充飢。
何玉珠阿姨說當時想著「覺得活著要不到,死了回頭來算帳」還自殺了兩次,後來挺了過來,債務也還清,反而務農的哥哥經過長年的日曬雨淋已經禁不起風吹,改由何阿姨鎮守監察院大門的關口,哥哥坐在會客室裡,望著「陳情櫃檯」前面來來去去的人。

20年間多少的金錢和精神,那些「照程序走」的公文往往就是上層在時間到的時候簡單答覆,用《監察院收受人民書狀及處理辦法》13條之4這個總使鳴冤難伸的規定給打回票。
《監察院收受人民書狀及處理辦法》13條之4:陳訴人之案件業經函復,而續訴書狀無新事證者不予函復。
最讓何家兄妹氣不過的,就是土地徵收的時適逢張博雅當嘉義市長,經過他們不斷向上陳情,繞了一圈竟然當上監察院長,昔日的「冤頭」成為處理糾舉案的主事者,自己一生的盼望有如注定石沉大海。
敲鑼、攔轎,也打過撕布條的警察
氣不過的兩人,用遍了各種方法,敲鑼、爬牆,也曾經夜宿過內政部,張博雅剛接任監察院長時,何阿姨甚至還曾拿鐵鎚大敲監察院的門,直到後來被警察拖走。
「蔡英文都說不爽可以拍桌子,為什麼我不能罵張博雅」何阿姨不平的說。
將近20年的抗議過程,何玉珠阿姨也進行過不少攔轎陳情。扁政府末期張俊雄任行政院長時,查勤監察院被他們攔住,當下做了「你錢講多一點不要抗議了」的保證,後來卻沒下文;馬英九執政路過監察院也被何阿姨拿布條丟向座車;毛治國擔任閣揆時,也被何阿姨堵過。
「那時候有人出來跟我們說要下雨了,趕快把布條收起來進來裡面,結果發現是毛治國,就一擁而上」陳阿姨回憶那一段和公機關鬥智的日子,好像昨天才發生一樣。
不久之前,新任監察委員陳師孟上任時也被何玉珠阿姨攔住,當面嗆他為什麼當時放話要把監察院關掉說,今天有了位子,就又不關了?
「我也希望監察院關起來,最好讓張博雅失業。」
然而這些衝撞和承諾,不但沒有化釋冤案,早期員警甚至常二話不說就把布條撕掉,每天撕,兩兄妹就每天寫,甚至還為此打過警察,在2006年分別被判了六個月和三個月。
原本的判決可以易科罰金,但兩兄妹沒有錢便選擇坐牢,「要關就關,關我還比較舒服,外面風那麼大」。
時至今日,原本紙做的布條換成防水防撕的塑膠布,駐警也從強拖的公權力變成「熟識足久」的亦敵亦友夥伴,唯一不變的,就是每天早上用老人票搭車的行程、中午兩個120元的便當,以及只從側門進出的兩院院長。
從羅淑蕾求到柯賜海,唯一回應的竟然是馬英九
何家兄妹並不是只有站在門口而已。
20年之間,他們找過許多立委尋求幫助,謝啟大以「不是我的選區」拒絕;羅淑蕾找了記者去拍,但之後留下一句「政府徵收你就要給他」;秦慧珠競選親民黨立委時也曾保證「當選之後一定幫你」,何阿姨為此連續幾天不抗議,改為她拉票,另外時任嘉義立委的蔡同榮,甚至是抗議天王柯賜海,都是何阿姨尋求協助的對象,也都沒有下文。
有趣的是,文武百官來來去去,真正做出實質回應的,反而是陳威仁任內政部長時,針對徵收土地中開路的區段,提供2,000萬元的補償金供何家的眾兄弟姊妹平分,後來還提出用屏東土地交換徵收地的提議,雖然兩兄妹沒有接受,但在他們的心目中,年輕世代最討厭的馬英九,反而是他們眼中「願意處理事情的人」。
「馬英九執政比現在這個好,他其實考慮老百姓很多,我們每天站在這裡看得最清楚。」
很多對現狀不滿的人,都期待改朝換代可以解決自己的問題,但中壢事件曾在警察局前被投過催淚彈的何阿姨,看著民進黨的勢力興起,全家投過陳水扁,再經過二度、三度的政黨輪替和兩任的行政院長,他們卻還是站在這裡。
成為強制徵收受害戶的英雄,自己卻不知情
有趣的是,何家兄妹的抗爭其實催生了大法官四○九號解釋文,針對「徵收應符合比例原則」的部分建立保障,直接使得1996年後類似的強制徵收受害戶有了於法有據的支持。
我和何阿姨提起解釋文的時候,原本以為會侃侃而談,沒想到她一臉疑惑,對這個判決和產生的巨大影響完全沒有概念。也是,畢竟他們的眼中,就只有扁時代那張寫著「超過五年不得申訴」的公文,即便他們的行為造福了那麼多人,到頭來,何阿姨只想把屬於她的東西要回來。
高掛的「政府不公」布條還沾著清晨雨滴,背後面結構性問題,絕非上個書、幫誰陳情就能解決,全台灣還有多少這樣的「邊緣人」,他們的訴求永遠不見天日。但從這對兄妹的故事,我逐漸發現這些「邊緣人」們訴求石沉大海的主因:不懂法律、沒有爆點。不懂法律,因此不知道如何用正確的方式為自己爭取權益,沒有爆點,所以記者的鎂光燈不會向他們閃爍。
在這個「公民力量」竄起的時代,眾人的影響力理應要超越傳統的媒體,而這個能量的起源就是「關心」,突破官僚制度和主流媒體的制約,用一句關心的話,成為全台灣無數「邊緣人」走出困境的第一手助力。
何玉珠阿姨說的話,其實也是每個「邊緣人」都想說的話:能夠解決問題,誰想要每天站在這裡。
核稿編輯:翁世航
專題下則文章:
拒馬外的邊緣人(下):公務員冷嘲熱諷,最好的朋友反而是駐衛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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