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自小五開始,王浩已脫離了主流教育的康莊大道,入讀體制外小學「鄉師自然學校」,他生活的風景、視野、規則自此改變了,迎面而來的,是一條接一條動盪不安的升學路,但持久不變的,是他追求音樂夢的熱誠,以及特立獨行的精神。
黃樹林裡有兩條岔路,
而我,
選擇了一條較少人走過的路,
這讓一切變得如此不同。——《未擇之路》
人生佈滿了無數條分岔路,我們無法同時踏足岔的兩邊,每一次選擇都意味著錯過另一條路的風景,而一條緊接一條走下去,我們再也不能回到原點。
用Robert Frost的詩來概括王浩朋流浪者般的學習故事,最貼切不過。
在他的字典中,早就刪去「銜接」這個詞。自小五開始,他已脫離了主流教育的康莊大道,入讀一所體制外小學——鄉師自然學校,他生活的風景、視野、規則自此改變了,迎面而來的,卻是一條接一條動盪不安的升學路,在一所band one中學適應不良後,他退學又留班,後來又改為在家自學,直至中四停泊於能提供另類課程的兆基創意書院,他飄浮不定的靈魂,才在這個邊緣的海港,稍稍安定下來。
取代「銜接」的,是他常掛在口邊的另一個詞:「選擇」。
「有啲同學知道我咁混亂既學習故事,覺得好似逃避現實、逃避主流社會,我不會反駁話唔係咁架,或者唔開心,因為那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只不過每個人的想法也不同。迫自己死讀落去有幾難?硬食既話會適應不到嗎?只不過我想選擇一條不同的路。」
每次為自己的選擇辯護時,王浩朋冷靜沉實的臉孔上,總會泛起了一點微細的暗湧。
從空洞的優才生,到好奇的野孩子
「自然學校是好神奇的地方,一入去之後你腦海中的框框、界線全部都消失了。」一名自然學校的家長如是說,也是王浩朋轉校的親身經歷。
在小五前,王浩朋還是一板一眼的學生,校服穿載整齊,每天如是重覆:8時起床,上學至4時,回家後埋首功課,做至11時,爬上床便抱頭大睡,白開水般的日子,在無意識中消逝。「間學校算是名校,那時是小五,卻已讀過小六、中一的課程。我們學校一條龍,沒有小六,小五直接升中一,每個學生都跳左一級。」他每天愈讀愈夜,卻不知其意義何在,只剩下優才生的名銜:「沉浸在壓力當中,我卻feel不到有壓力,對生活是無感的狀態。」
第一個醒來的人,是王浩朋的媽媽。她察覺到兒子雖然名列前茅,內心卻似缺失了一塊童真,臉上也甚少笑容,「她問自己想追求普通傳統的家長觀念,還是想給我一個快樂的童年。」他的媽媽一向前衛創新,很自然地選擇了後者。他形容,媽媽在家中是個頗為強勢的人,私自向學校請了個長假,當時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被迫著上自然學校的體驗課程,「都是她的主意,踢咗我去,我唯有試下,當參加課外活動一樣。」
沒想到,一進去後,這個小五生有了翻天覆地轉變,自我的主體性慢慢呈現,以往名校的框框也日漸消解。「是從未接觸過的教育模式,學嘢不是人地畀你,而係自己去搵,與以前學校硬塞知識,點都叫你補課不同。」他第一次嘗試露營,在戶外玩遊戲,在沒有冷氣的地方與蚊子、蝴蝶一起上課,探索自然界的一事一物,學習發問多於回答,眼睛開始閃爍著好奇的光。
那時,媽媽問他:若這所是你的學校,好不好?他作了生命中第一次重大的選擇——「我說好,可以試下,都幾新鮮嘅。」就是這聲「好」,他走上了那條較少人走的自主學習之路。

在學術以外,發現對藝術的興趣
入讀自然學校後,王浩朋為自己取了個自然名—「大樹」,說是貪圖其簡潔直接,與平日不是穿黑色就是白色的他,很相襯。他爽快的說:「我好快做完homework、classwork,一望就識,唔需要再聽多次,我就可以學自己想學既嘢。」已讀過小六、中一課程的他,由小五降級入讀小四,學術水平在校內「超班」,自由度相對大,可投放更多時間作課外閱讀,及發展自己的興趣。
海星校長形容,大樹是「很smart」的小朋友,平日不是教同學做功課,便是走堂到圖書館看書,「我看字的速度很快,入到自校後開始接觸小說,看金庸、科幻小說、哈利波特,再大個啲就看一些有社會意義的書,如其他國家文化的書、歷史也看。」王浩朋說,自校允許他做妥功課後走堂看書,那段小學生涯,是他人生中閱讀量最大的三年時光。


但他坦言,剛開始不懂運用自由時,也有迷失的時候,沒有老師的規管下容易偷懶,但後來不想浪費時間,便會善用選擇權,思考自己想學什麼,「如果我不上數學堂,不代表我可以去玩,而是可以sit下第二班的視藝堂。自校的老師不會強迫你入課室,但會照畀功課,唔識時可問返老師。」他說,自校尊重孩子學習的意願,以及他們當下的心理狀態,「老師相信這個時刻你不想讀,如何迫你也入不到腦。」
可是,對王浩朋最大影響的,還是每天下午的非學術科目,如視藝、音樂、結他等,開啟了他的藝術知覺,加上家人的薰陶,令他愛上古典音樂,「後來學會分析每一首歌曲屬於甚麼時期,能辨識音樂的特徵,便更加喜歡,想朝音樂的專業去發展。」
海星校長一直不鼓勵學生入名校,見他有意朝藝術發展,曾勸他入讀環境較自由、不重操練的band two中學,但這個倔強好勝的高材生,偏偏選擇了band one的賽馬會體藝中學,覺得可以學術、藝術兩方面兼修,又能證明自己的實力。海星校長笑說:「他的媽媽也大力反對,是大樹自己選擇的。哈哈,之後的經歷好像對他挺大打擊。」
脫離體制,真空狀態下尋音樂夢
一隻嘗過自由的鳥兒,不會甘願困於囚籠。王浩朋說,體藝始終是主流學校,雖賣藝術的頭銜,但要兼顧主科中英數和副科等,功課量大得令他不能喘息,「做完一大堆聽日要交的功課,已經11、12點,還有時間做藝術嗎?藝術不是一樣可即時呈現的東西,要有靈感、思考空間,否則只會好死板。」他的成績在校內算是中上游,但經過自校幾年洗禮後,王浩朋已不甘於再做「好學生」,讀了幾個月便決心斬纜,走一條真正的音樂路。
脫離了學校的體制,失序和混亂是免不了的,最初王浩朋回到自然學校,做了大半年的留班生,以學習契約的方式上課,由他主動提出想學的東西,自校老師在課餘加以輔導,也摸索自己的前路。後來,他想通了,選擇初中三年都在家自學(homeschooling)。
「有一刻會問自己,係咪因為無能力,先唔係主流學校讀落去呢?」今天他已入讀同樣「另類」的兆基創意書院,身邊同學仍視他為「另類中的另類」,經常問他這條問題,但他已能肯定地回答:「不是逃避,而是另類的追求。」
那兩年多的日子,他白天在家自學中、英文,晚上就到音樂院校修讀音樂文憑,社交圈子就是家人、以往自校的舊生,和一大堆晚上進修的成年人。他最大的得著,是學會與孤獨共處。
「每個選擇都有其得和失。」得,是他比人提早一步專研音樂,也有空間創作;失,是他的學術水平落後於同輩,初中時從沒有讀過數學,亦聲稱地理、歷史等副科知識是「零」,要在高中的幾年惡補,「入到書院要追返三年嘢,初中的數唔識,好基本既野都會做錯、做好耐,但我好認真聽書、補課,都有進步。」
有些同學會揶揄他,說三年都在「放大假」,但他坦言,在家自學那段日子「最辛苦」,要學習自律、安排時間表,身旁沒有同輩支持,變了個「獨行俠」。然而,他也慶幸賺得了一般主流學童不會獲得的經驗,「你返返下學,會不會突然請兩個禮拜假去澳洲留學?」又指自己會善用時間幫助弱勢社群,愛留意社會時事,故升上中四後通識科難不到他,全因批判性思維搭夠。
升上藝術高中,發奮追求知識
王浩朋形容,兆基創意書院「咩人都有」,有慕藝術之名而來的學生,也有升不上原校、操行較差的轉校生,但始終是自由度大的學校,許多從主流學校升上來的同學一時如脫疆的野馬,變得無心向學,或只專注於藝術,把學業荒廢於一旁;自小已熟習自主學習模式的他,自問能善用自由,平衡藝術和學業,沒有進入失序的狀態。
「有些同學入到來好頹廢,唔做SBA收warning,每天渾噩渡日,但我選擇要讀書。」王浩朋讀音樂班,男生大多數不讀書,他較多與女生相處,說是要選擇一些「導自己向好」的同學一起,充滿上進心。「有分乖和跩的兩堆人,我是被形容為『乖』的,會多和讀書的人玩。」
記者見他如此重視讀書,問他是否入校後,已改為信奉主流教育價值的一套,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他滿有層次地解釋說,不讀書不一定是壞事,跩的同學可能覺得有其他事情比讀書更重要;但和浪費時間是兩回事,若無心向學,不如早點出來社會工作,或發展非學術的技能,「有個同學留級到22歲都未畢業,我勸他不如退學啦,他卻反問說:得咩?他媽媽覺得一日仲係學校,一日仲可以話畀人聽個仔有書讀。」他批評,這是升學主義荼毒下的另一種面向,與死讀書一樣,皆是欠缺靈活的思維去看待人生的路,「唔啱讀書嘅話,爭取社會經驗都係好事,反而欣賞一些勇敢離開學校,去闖社會的人,有啲退學生一個月已賺到2萬多元。」
王浩朋又指,一般同學要到DSE後才考慮升學的方向,但早就經歷過動盪升學路的他,已認清了自己的志趣,有意報考德國大學的音樂系,在晚上修讀樂理文憑,儘管日夜也要上學,但他已為了理想豁出去,「我想儲portfolio,即使畢業了也未必即時去德國,想一邊打part-time,一邊學鋼琴和大提琴,希望去到演奏級,儲更多子彈才出去。」
有趣的是,創意書院本來開放棄考DSE的「S班」,予一些只想潛心修讀藝術文憑課程(DCA)的同學入讀,有意到德國升學的王浩朋大可只專攻DCA,他卻選擇了雙軌並行,全因「希望有始有終」,為自己入校的選擇負責,很珍惜上課學習的機會,也想追回三年來失去的學科知識。
「另類中的另類」:在朋輩間保存真我
記者觀察到創意書院的學生愛打扮,cap帽、碎花裙、工人褲,花款琳琅滿目,女孩們上學也會化妝,王浩朋卻一身黑灰色打扮,問他這是不是自然學校延續下來的簡樸習慣,他點頭說:「我盡量少消費,同學可能花錢在化妝品、衣服、動漫、模型等,但我唯一花費是買書,和聽音樂會。」
在藝術創作上,他也非常注重環保,盡量利用循環再用的物料創作,見地上有用崩了一角的廢紙,也會拾起來再用;平日外出吃飯時又自己帶水,更會勸朋友少買樽裝水,「無話跟環保的formula,自小學起已是習慣、是生活的一部分了,見到浪費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在消費型的社會保存這些另類價值,難道沒有動搖的片刻?他平靜答道:「我沒甚麼掙扎過,只是做回自已。好多人會話我我行我素,但我只會話我一直堅持原則,不會做超越界線的事,例如絕不食煙、或有不良的行為。」
與王浩朋在書院的小食部聊天,不時會有同學走過,跟他打招呼、閒聊幾句,似乎人緣甚佳,他本人也自言,不會為了埋堆而迎合他人,沒有一般學童面對的朋輩壓力問題。
「我有個幾friend的同學,本來是讀書的、底子是乖的,但為了群埋一班無咁讀書、跩啲同學,他特登食煙、染金髮、唔讀書,我feel到他心理壓力好大。」他說,同學總覺得反叛就是型,可提高在學校的「地位」,變得更受歡迎,自己則採取中庸之道,選擇做一個讀書的乖學生,但不代表就是悶蛋,與跩學生也有計傾,偶爾也會相約吃飯。
他又指,該位同學曾問他「一唔一齊食煙」,他斷然拒絕了,背後自有一番論述:「我好清楚佢地點解會咁做,一來覺得有壓力要放鬆,二來覺得型。」「但我解壓的方式不是這一種,也覺得治標不治本。食煙真係型既,好似好大個咁,但我不是追求這種,若我的心態是成熟、我的談吐方式是成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去裝扮自己。」
只有17歲的他是否成熟記者不會憑一次訪問去判斷,但「有主見」是肯定的,他把一切歸功於自然學校的三年:「是它令我敢嘗試,不怕接觸新的事物。因為你選擇得一條不同的道路,一定有好多人質疑你,你點樣有個心理的強化呢?就係人地點樣批評你、話你,你仍然有自己的想法,有個核心的理念,不會人云亦云。」
核稿編輯:周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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