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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山海經】不曾殺生的我,開始下海「射魚」後的生命思辨之旅

2022/02/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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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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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魚叉獵人,每一條魚都是本人親手捕獲,歡迎來賣場逛逛! 喜歡聊社會議題、ACG宅圈、海洋生態、荒野求生。 興趣把壞人從道德制高點拖下來灌屎。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隨著經驗的累積,剝奪生命帶來的震撼,也隨著一次次殺生而越來越淡,越來越無感,越來越像日常。終於,有一次我忙完躺到床上,突然聞到身上有血腥味沒洗乾淨,才意識到我剛剝奪一堆生命,卻一點罪惡感、不適感也沒有,大概以後也不會有了。

第一次用魚叉射魚時,我失誤了。

魚叉擊中一條大魚,但沒打中要害,牠拚命掙扎,我則手忙腳亂的把魚拖上岸。

魚兒看起來很痛苦,我一咬牙,抄起石頭砸牠腦袋,希望幫牠解脫。然而即使腦袋被砸扁,鮮血流得到處都是,牠依舊活著,我按住牠的手不停顫抖,一股強韌的生命力和我的雙手搏鬥。

我從小養尊處優,從來沒殺過東西,此刻早就嚇壞了,幾乎要哭出來地砸石頭。

「拜託你,快死、快死、快死啊......!」

一段歲月之後,我的漁獵技術純熟了,現在的我,能在波濤洶湧的海裡直接「活締」,也殺過其他牲畜了。人類的適應力很強,如今,殺生的不適感已經越來越淡,但我永遠忘不了,那條被砸扁腦袋仍奮力想跳回水裡的大魚。

活締:

活締可粗分為腦締和神經締,有些打魚人在捕獲當下,會直接在大海裡替魚「腦締」,一般來說被捕獲的魚會很緊繃,但活締處理後,獵物全身會放鬆下來,能一眼看出牠解脫了。這種做法較為人道,肉質也更鮮美。不過,通常打魚人並非出自人道,而是現實考量。

揹著一堆掙扎的活魚游泳是很辛苦的,尤其牠們的鰭刺偶爾還會扎到你的屁股。雖然在大海裡載浮載沉,被浪打來打去還要一邊活締也很辛苦,但相較之下還是輕鬆一點。

藉由那段體驗,吃了30年肉的我首次開始思考,也許「剝奪生命」是一堂重要學分,古早時代是必修課,現代則是選修課。

嚮往「實踐生活」

我從小在都市生長,擅長念書、比賽,畢業後找了份還行的工作,勉強算是現代社會價值觀下的好青年,然而這樣的我,卻對學校和專業領域外的事一無所知。

「現代的糧食生產端,離消費端太遠。」

多年前在一場餐會初次聽到這句話,講的是農業分層剝削和浪費糧食,但我卻聯想到現場buffet所提供,剛入口的培根雞肉捲。

我嘴裡的培根、雞肉是從哪來的?我正在吃雞和豬對吧,這些動物是怎麼死的?很痛苦嗎?動手殺牠們的人也不好受吧?在辦公室動動腦袋就輕鬆得到了它們,這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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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iStock

在我腦袋中,這段道德思考走了很久,過程、理由我不想寫,容易跑題,總之最後走向兩個終點:

  1. 從此不碰肉食,盡可能不使用動物製品。
  2. 親手去殺死一些動物。

我的實踐方式:射魚

「什麼?殺魚我也會啊,那跟殺豬、殺牛比起來根本沒什麼血腥啦!」

這樣的類比甚至滑坡常常出現,然而「我的痛楚在你之上」這種衡量方式並不恰當,每個人有條件差異,遭遇也不盡相同,想用自身經驗否定別人的感受,是需審慎思考的。

以我來說,對於海洋生物,我有很特別的感情。

我曾在墾丁國家公園做生態解說,後來更在一間注重環保的潛水店成為潛水教練,很自然覺得魚就是朋友,當時甚至對捕捉、食用魚類都有牴觸。而且,用長矛刺穿在大海裡優游自在的魚,跟去市場買一條半死不活的來宰,真的不一樣。

真的不一樣。

  • 看見射魚

第一次看見射魚,是十年前在墾丁後壁湖出水口,一名只穿著白內褲,膚色黝黑的老人,拿著一支我從未見過的工具,他直接跳到海裡,不停向下游,游向大海深處,我漸漸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有那件顯眼的白內褲,直到連內褲都看不見。

半個小時後,我在岸邊看到他扛著兩條大魚,慢慢走上岸。當時「自由潛水」還不普及,從小愛游泳的我對「游泳」有了全新認知:人不只能往前游,還能往下游!水裡的空間是三維的!更驚訝的是,它不僅是運動,還可以是一種獲取生活所需的方式。

  • 學習射魚

幾年後,我自學了自由潛水。某天在海邊看到一個老人,腰間掛著三尾龍蝦,拿著魚叉走上岸。

我知道機會來了,上去纏著他,嚷嚷著要拜師、請吃檳榔,終於學到一點基礎。當時,老人雖然口述方法,但並沒有讓我拿魚叉,只讓我隨他泅潛在浪濤中採海膽和螺貝類,也因此發生親手用魚叉時,射到魚卻弄不死的慘事。

第一次獲得獵物的晚上,我做了紅燒魚,並在餐前做了一套感謝食物的儀式,就如同各地都有的傳統文化一樣,我使盡全力的品味那條魚,並幻想牠成為我活下去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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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殺的動物,我們不取名字

最近認識一位創業青年,他曾養了一隻山豬「波波」,後來波波不幸死在獵人的槍下。直到如今,他開的民宿仍有波波的生活痕跡:照片、圖畫、器皿,看得出青年非常愛波波。

然而前些日子砍柴的時候,他突然興奮地跑來,向同行的原住民大喊:「你們有沒有帶獵槍?有山豬啊!就在外面!」彷彿一個孩子看到聖誕老人送禮物的樣子。

為什麼同為山豬,他的情感能切割開呢?我沒問他,也不知道他的實際想法,卻想起我養過許多家禽、家畜的阿嬤曾說過的話,或許能將此情感該括一二。

「要殺的動物,我們不取名字。」

素食與殺生何干?

素食=健康=讚。
素食=環保=讚。
素食=大便不會黏屁股=讚。

素食=愛護動物……等一下,這我不認同。

我認為素食跟殺生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並不只因為肉很好吃,而是我看不出素食和不殺生有關聯,吃素也不會令我認為自己減少殺生了。

人活著就是一直在掠奪生命,無論你怎麼活。

假如我吃全素,環境永續、生態友善全部達標好了,然而種五穀蔬果,也必須破壞許多動物的棲地,其種植、收割的過程,也是一場場環境劇變和生態毀滅,講更直觀的,我們食衣住行,是建立在多少生命之上呢?開車上路,路邊很多八哥鳥對吧,為什麼八哥總是在路邊?他們在吃我們一路撞死的昆蟲、小動物甚至同伴屍體啊。這些殺戮你感受不到,但感受不到就沒殺生了嗎?沒有直接下手就沒殺生了嗎?

那吃雞排也沒殺生啊,一般人吃雞排從來都只有爽,沒感受過雞的痛楚吧。

回到正題,即使有所謂「無殺生」生活方式,那也必需建立在高昂消費基礎之上,講白了,全球化時代生產鏈全都是串聯的,所謂乾淨也只是建立在底層勞工的骯髒上。我用錢把自己堆得高高的,確實能避免碰到髒污,但不代表沒有動物因我流血。當然我不反對吃素,那是個人選擇,但我並不嚮往那樣的乾淨,它能帶給許多人心靈安定,但不包括我。

每天剝奪一堆生命來滿足自身需求,對我而言,那就是真實的人類樣貌,我想接受它,而處理獵物的血汙腥臭可以提醒我這點,更甚者,或許藉由面對、承受殺生這件事,能夠找到一點點的心安。

A butcher cuts up portions of beef for sale in an abattoir at a wholesale market in Mumbai
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尊重生命」文化

然而,就像生命中的任何初體驗一樣,殺戮也是可以習慣的。

對我來說,隨著經驗的累積,剝奪生命帶來的震撼,也隨著一次次殺生而越來越淡,越來越無感,越來越像日常——正如同前段的舉例,一般人吃消夜去買雞排,並不會深刻感受到自己剛殺了一隻雞,並且心情沉重,對吧?

終於,有一次我忙完躺到床上,突然聞到身上有血腥味沒洗乾淨,才意識到我剛剝奪一堆生命,卻一點罪惡感、不適感也沒有,大概以後也不會有了。此時我想到,也許各地的傳統狩獵文化中,許多有關獵物、食物的傳統儀式,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別忘了最初殺生時,那股由震撼、感謝、尊敬、恐懼和罪惡感揉合而成的體驗,讓有形的儀式來維持無形的文化智慧。

當天晚上,我決定不再殺生……你以為我會做這樣的結論嗎?

不,我訂購了更好的刀和活締針。

我無法回到過去,也找不回悲憫初心,但至少,我確保自己會好好對待下一隻獵物。而最近,我也開了一間網路賣場,專門賣魚——我用魚叉捕獲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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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丁肇九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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