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濱田宏一（耶魯大學名譽教授、現為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特別顧問）

曾經沒沒無聞的宏觀經濟思想，即所謂的「現代貨幣理論」最近吸引了諸多關注。一些美國進步派，如眾議員亞歷山德里亞・奧凱西奧－克爾特茲（AOC）和詹姆斯・加爾布雷思（James K. Galbraith）等經濟學家，現在都鼓吹要將現代貨幣理論納入政策對話中，而其他人，包括肯尼斯・羅格夫（Kenneth Rogoff）則認為現代貨幣理論很有問題，甚至是危險的。

現代貨幣理論基於阿巴・勒納（Abba Lerner）的功能性金融理論，其要旨是發行自己貨幣的國家永遠不會像私人企業那樣缺錢。對於像AOC和美國民主黨總統初選候選人桑德斯（Bernie Sanders）這樣的美國進步派來說，這意味著聯準會能夠印刷大量的鈔票，為重大長期福利專案挹注資金，比如「就業保障」計畫和公共基礎設施項目。該理論認為，因為美國可以用自己的貨幣借錢，公共部門債務的表生不會給經濟造成任何真正的危險。

一些現代貨幣理論的支持者——包括桑德斯曾經的經濟顧問史蒂芬妮・科爾滕（Stephanie Kelton）——以日本為現代貨幣理論管用的例證。儘管公共債務水準高，但美國經濟仍在穩步復甦，生活水準也很高。

此外，現代貨幣理論的支持者指出，日本的擴張性貨幣政策——其首相安倍晉三的經濟復興戰略「安倍經濟學」的核心——並沒有帶來很多人擔心的通貨膨脹飆升。即使在日本內部，也有人認為沒有必要用提高消費稅來為公共支出融資。

但這一邏輯存在一個嚴重問題：日本政府並不像通常認為的那樣負債累累。儘管日本的毛債務-GDP比率高達240％，是發達世界之最，但真正重要的是——對政府來說，對私人企業也是一樣的——淨債務-GDP比率，它考慮實體和金融資產。日本上市公司擁有巨量實體資產。

事實上，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18年10月的《財政監控》（Fiscal Monitor）報告《管理公共財富》（Managing Public Wealth），從這一指標看，日本與美國大致相當，遠好於法國和德國。進一步與科爾滕的主張針鋒相對的是，由於經濟復甦，日本初級平衡在安倍經濟學期間有所改善。

這並不意味著現代貨幣理論在日本或別的國家一無是處。在推動提高消費稅的過程中，日本財務省反覆向公眾灌輸「李嘉圖等價」的概念：政府無法用債務融資的支出刺激消費需求，因為人們會假定現在得到的東西將被未來更高的稅收所抵消。（提高消費稅運動促使財務省不斷地宣傳240％這個數字。）

現代貨幣理論挑戰了這一嚴格的李嘉圖信念，吸引人們關注赤字融資（比如）通過定向社會支出提高就業的潛力。事實上，奧利佛・布蘭查德（Oliver Blanchard）和田代武（Takeshi Tashiro）已經提出，在政府借貸成本很低、貨幣政策效果很弱的時候，利用有限赤字融資幫助日本利率回升到零。

但是，成功實施這一政策需要仔細考察通膨風險。當前的通縮階段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最終，供給約束與出現，通膨也會回歸。如果政府一直從事過度赤字融資支出，那麼一旦通膨被觸發，就會很快失控。

現代貨幣理論沒有提出任何針對這一結果的防衛措施（這與價格水準的財政理論等理論不同，後者明確要求獨立央行管理通膨）。事實上，以恆定名義利率提供貨幣——即現代貨幣理論的藥方——在通膨階段是最糟糕的做法，因為名義市場利率可能高於政策利率。

在討論現代貨幣理論時，我總是會想起歌德的詩歌《魔法師的學徒》。魔法師讓他的學徒獨自完成任務。學徒並沒有如預期般完成任務，而是決定使用魔法師的魔法，指揮一把掃帚搬運水桶裝滿大鍋。這起了一段時間作用，事實上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但最終，大鍋開始溢出，氾濫了房間，而學徒無法讓掃帚停止加水。他用父子把掃帚劈成兩半，但每一段各自成為一把新掃帚，加水的速度提高了一倍。眼看就要釀成災難，辛虧魔法師趕回來收拾殘局。

魯莽實施現代貨幣理論的決策者可能會發現，就像魔法師的學徒，一旦政策發動，就難以停止。儘管擁有必要權威和獨立性的央行或能介入收拾殘局，但它絕非全能的魔法師。

© Project Syndicate, 2019.—日本證實了現代貨幣理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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