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玉礦其實和其他地方差不多,因為那邊很複雜,你就得去建立威嚴,你得有靠山,所以拍紀錄片或去那種地方拍電影,百分之九十不是挑戰創意,而是挑戰生存和待人接物。
採訪、撰稿:梁以妮、田中美帆
趙德胤導演自高中來台灣唸書,一待十年。讀書之餘,一方面得想著生計問題,一方面也遇見了電影。可能是命運的安排,獨立的強悍個性,讓他不趨於正規途徑,擺盪在體制內外,對於本質的掌握,則一直處在低限與敏銳的狀態。《挖玉石的人》是他第一部紀錄片作品,返回家鄉緬甸進行拍攝。
片中滿是身體感的影像,搖搖晃晃,礦工往夜裡走去,崎嶇的路上只有頭頂的光指著黑暗,無可輕易遁逃的混亂、難以想像的挖礦艱難,卻是這些人的日常。影片不僅呈現了挖掘玉礦人們的勞動群像,也是首次帶著「紀錄」意識探索「真實」之作。以下為與趙德映導演的訪談紀要。
Q:在您過去的作品中,2006年《白鴿》到2008年《摩托車伕》目光從台灣社會轉移到緬甸家鄉,當中有明顯的分際,在那個時間點有受到什麼重要啓發?
《白鴿》是大學唸設計系的畢業製作,因為是僑生,從小來讀高中就有養活自己的壓力,所以一直在打工。打工性質有很多,但那時偏向影像製作,教授也鼓勵我用DV去拍短片,所以就去拍。
後來因為來台灣十年了,從1998年以來都沒有回過家,所以決定拿起DV回家創作。當時回家遇到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在做摩托車伕,從中國偷渡摩托車來賣。我親自騎摩托車跟了他三、四天,感受很多,但是都沒辦法拍出來,也意識到拍電影跟實際人生的戲劇性差很多。所以,直到現在並沒有一部電影是真的可以反映出全面的人生。
《摩托車伕》更靠近我的作品,它融合了劇情片跟紀錄片的概念。所以《白鴿》到《摩托車伕》這兩部不管形式或想法完全不一樣,它其實是一個學生狀態,碰到什麼做什麼,比較沒那麼偉大。當然如果電影後面觀眾有感受到這些,我覺得那可能是潛意識裡有著這一塊個性吧。
我覺得這個轉變並不是對電影有了什麼新的想法,而是生活和命運把我帶向那邊,直到現在拍片都是這樣。坦白說我的狀況就是今天有個案子,可以活下去,創作的本能再被激發出來,就去拍了,而不是計劃性的拍攝。
Q:您最早從拍短片開始,當類型跨越到劇情片、紀錄片時有遇到困難嗎?
沒有,都生活化了。你看像我現在的狀態,要談電影就必須談我的生活,切割不開。從以前的《白鴿》、《摩托車伕》到《歸來的人》再到紀錄片,有什麼明顯的轉捩點或事情,你可以說很多,也可以說其實我們就是跟電影融合在一起生活。它是平常看書、寫劇本、看電影的累積。當這些辯證和解析日積月累,有了對這群人或對這個主題廣大的關懷跟知識,要做的時候,隨便講出來或訪談出來的東西才可以表達跟這個主題的連結,才不會那麼表面。

Photo Credit:TIDF提供
像我拍《挖玉石的人》,是想到有很多家人、親朋好友都在那邊生活,我沒有去過這一區。除了滿足好奇心,也看到那個地方有著和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工人一樣的辛苦,因為在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結構底下每個地方都一樣,有它的共同性,所以就不會這把它看待成一部緬甸電影,我想講的「人的存在」這樣的普世價值。
所以我拍劇情片或紀錄片追求的是普世價值下的感動、感觸和感受,它不是獵奇,而是要把它拍出來給另一個地方的人看。
Q:在拍《挖玉石的人》時,您長時間待在礦區記錄,當初是如何和仲介接洽?可以跟我們談談玉礦那邊的狀況嗎?
2008年以前,玉石佔緬甸收入的25-30%,從事玉石行業相關的人佔總人口數十分之一,對國家非常重要。玉礦在1920-30年代是英國在管,40年代國家獨立後,因為戰亂被當地緬甸北部的克欽民族接管。以前緬甸打算要共治,傳說緬甸國父突然被軍政府刺殺,隨後專政。克欽族不滿意,所以他們就佔據那塊地收費管制。最後礦區在70年代被國家接收了,但私下還是這一群獨立份子在徵稅。
所以去開採的不管是有錢人或窮人,都會受到這兩方的管制、壓榨。而70年代末就開始用重機械,短短的20年間,整個熱帶森林就變成現在光禿禿的沙漠。2010年,當地獨立軍跟軍政府打仗,因為一直戰爭,所以這整個地方變空城。我大哥因此就帶著這一批人去那邊挖,從16歲待到現在,他現在接近50歲,沒日沒夜的挖,軍人來抓的時候就躲起來。
我所有家人都在挖玉礦,每天寫信給我都在講玉礦,所以不需要仲介,太熟了。我和工人一起行動,第一天去覺得太危險,什麼都不敢拿出來,久了之後,這些戲劇性的東西都生活化了。譬如說軍人來抓,抓第一次覺得很刺激,第二次覺得沒事,第三次跑都不想跑。所以《挖玉石的人》最後反而是很客觀地在看待這些危險。

Photo Credit:TIDF提供
玉礦其實和其他地方差不多,因為那邊很複雜,你就得去建立威嚴,你得有靠山,所以拍紀錄片或去那種地方拍電影,百分之九十不是挑戰創意,而是挑戰生存和待人接物。
Q:面對這麼龐大的素材量,可以跟我們分享剪接的方式或過程嗎?
2012年拍了半年就開始剪接,邊拍邊弄,試了很多種。拍的時候每天都在看素材,但是覺得每天都一樣,大概一年都沒有變化。接下來,在這些沒有變化中再去看,可以看到些微的時間感和事件。其實玉礦有非常龐大的問題,包括毒品氾濫、軍人勒索、自然破壞、性產業,這根本關注不完,也曾經嘗試讓它非常戲劇性,很煽情,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我體認到,其實所有的死亡或軍人的追捕,對這些人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所以《挖玉石的人》是想把大的事件濃縮成一個觀點,觀點就讓它成為一個生活化的常態,透過這二十場戲,可以看到這些工人的10年都是這個狀態。
Q:《挖玉石的人》做為您的第一部記錄片作品,對您的意義為何?
「真實」對紀錄片是很重要的,那個真實,在學生時代會覺得是視覺上的真實,但是現在拍了之後發現,紀錄片跟劇情片是一樣,都沒有真實,它們只是試圖去接近真實或截取真實世界的小部分再放大。所有跟你合作的被攝者,他們可能不是為了酬勞,所以跟他們相處的模式是,讓他們信任你,等到非常熟了之後,才可以開始去拍。
然而這部電影其實是很私人的,我私心歸納了礦工們或世界上所有工人的生活-很生活性地面對死亡、面對貧窮、面對生活物質的匱乏。我想它對我的意義是,自己能在那個階段去拍紀錄片是件好事情,因為以前我拍了三部電影大家都覺得很像紀錄片,而這次是我自己認真地去看待、學習和嘗試紀錄片是什麼模樣。
《挖玉石的人》將於第十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中放映:
《挖玉石的人》Jade Miners
趙德胤Midi Z|台灣Taiwan|2015|DCP|Colour|104 min劇情簡介
2012年底,緬甸軍政府與少數民族克欽獨立軍開戰後,許多原本簽訂了合約、合法開採玉石的財團被迫停止,綿延上百公里的玉礦區變成戰區。緬甸各地的工人,湧入克欽省玉礦區,冒著被軍警逮捕、被土石掩埋的風險,只為挖到上等玉石,過上好日子。片中低限偷拍的拍攝方式,也意味著礦區中的某種日常。華山A2廳 2016/05/08 – 15:10 to 16:55(導演映後座談)
華山A2廳 2016/05/12 – 11:00 to 12:45
責任編輯:曾傑
核稿編輯:孫珞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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